伍迪·艾伦幽默文集

Getting Even 扯平 1971
Without Feathers 不长羽毛 1975
Side Effects 副作用 1980

以上三本伍迪·艾伦(Woody Allen)的集子2004年12月由三联书店合成厚厚一本《伍迪·艾伦幽默文集:门萨的娼妓》出版,由孙仲旭翻译。今年入手。近500页的新书只要区区25元,打好折更便宜。看着厚,但读起来飞快,愉快得笑翻掉。(决心明天立即开始看严肃小说。新小说、意识流还是爆炸文学?不能再整天乐呵呵的了。)

伍迪·艾伦幽默在哪里呢?喜剧电影大师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当然是他的电影。不过我准备单单谈谈他的这本文集,而且希望能符合此书的格调,写的轻松一些。

首先想到的是另一位美国人:爱伦·坡。爱伦·坡写过侦探小说,惊悚小说,也写过相当搞笑的讽刺小说。比如《生意人》、《骗术》、《焦油博士和羽毛教授的疗法》之类。惯用的手法是用严肃、正经的语言讲着超乎想像的搞笑事件,不惜用到第一人称,同时它的发生又不乏可能性,可以联想到现实生活中的某些人和事,具有讽刺意味。伍迪·艾伦很好地继承了爱伦坡的冷幽默。比如《一个窃贼的坦白》,甚至最好的一本单行本名字就叫做《不长羽毛》,这题目也够狠的。所不同的是,伍迪·艾伦显然没兴致编造侦探小说,遇到有司法人员出来的大都胡乱裁决,其不负责任和卡夫卡笔下的司法人员有的一拼。伍迪 艾伦关注的概括起来大致就是性、哲学、存在主义、名人、剧本。

书中关于名人轶事的编造、政治、一些幽默文集常见的段子比如不明飞行物等其实都比较无聊,纯属搞笑而已。我们也不要求一本短篇集篇篇都好,乔伊斯也做不到。吸引人的部分在对哲学和文学的讽刺上。他对哲学以及常理中那些高深知识的讽刺是我见过最厉害的。比如《门萨的娼妓》。村上春树的《海边的卡夫卡》出现过因为勤工俭学而做妓女的哲学系在读女生。一边聊着哲学一边做爱。好家伙,伍迪这边也有个妈妈桑专门贩卖读哲学的高智商女生。而这些哲学系的高材生在遇到不同见解的时候只会说“对,宝贝,深刻”。门萨在这里也颜面扫地了。更绝的是《大先生》相当讽刺的收尾。写的有点乱,还套着侦探的晃子,但是相当直接地让我不想把正在看的《西方哲学史》继续看下去了。谁对哲学的衰弱还有怀疑的话请看看那个收尾吧。所谓既不能当饭吃,也没有更大的进展,只有很多以此为傲混饭的人。《自辨》中作者索性自己做起狱中的苏格拉底来了。非常搞笑的是,“苏格拉底”口中的乌托邦、暗室隐喻都是柏拉图的理论,提及的斯巴达也是柏拉图理论形成的来源,柏拉图认为的现实中的乌托邦。对古希腊哲学稍微知道点的人应该都能被逗得发笑。毕竟苏格拉底主要出现在柏拉图的书中(那书还不都是柏拉图写的)其真实性也不是没人怀疑过。恶搞一下扫扫哲学威信没什么不可以。更悲的是现在这号贪生怕死之徒和塑造出来的、人们心中苏格拉底那高大形象的差距。

除了专门撰文,在没关系的文中还不忘时不时引经据典讽一下。尤其“看不怪”的是存在主义。最惨的是鼻祖级人物克尔凯郭尔(天那,我还蛮欣赏他的)所谓搞玄学也蛮合适“我”的,只要写写别人搞不懂的就好了,比如克尔凯郭尔。而且左右开弓拿出来嘲了不止一两次。哲学论证中喜欢用的一些格式也模仿起来乐此不疲。比如用模型,列方程求X、Y的方式来解决生活中的复杂问题。

既然是写作,搞文学嘛,作家自然是逃不掉的他的笔端。书中明里暗里提及N多作家和他们的作品,但凡认识的那些都少不了惹你会心一笑。

最中头彩的是卡夫卡。不难看出伍迪·艾伦在写作上有向卡夫卡借鉴的地方。主要用在某几篇严肃文章的叙事结构、人物塑造上。我估计他对卡夫卡是推崇的,要么就是迫于舆论压力,总之想尽办法提到,但一点也没讽他。比如主人公名字直接叫约瑟夫·K,或者K,看过卡夫卡作品的人见到文首出现这个名字不免心中一惊。比如形容人自卑,那就是“能跟弗朗茨·卡夫卡相比的自卑情结”,比如讲到不明飞行物时有一种就是奇怪的球。不知大家还记不记得卡夫卡描写过两个弹跳的球?全文写的都是两个在早晨突然出现在主人公房间里的会自己弹跳的球,怎么跟在主人公背后和他躲猫猫的。最后主人公把它们骗到橱里才算安心出门去。文章以未写完告终。那篇文章印象太深刻,以至于看到球就想到它。当时是初中看的,看完了和同学打了近两个小时电话来描述全文,找人一起狂笑。笑过之后很恐惧他这种受到束缚的不自由感,尤其在如今束缚越来越大的时候更是如此。佩服卡夫卡不是一点点。

另一个是乔伊斯。提的太多,历数不过来。比如编造的诗句中提到此诗句的作者和一个有文学抱负的人一起住在一个紧临都柏林南面的一座六英尺高的塔楼上。整个《尤利西斯》里塔楼的缩小版。再或者是号称读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后写的《过食者手记》;要调情时候就说要去威尼斯(托马斯曼保佑你);小偷可以将吃的和着德莱塞的小说撕成的碎片喂看门狗(说的好啊,德莱塞我没兴趣),以达到让其催眠的效果;和包法利夫人进行跨时空跨国籍恋爱(现代人回到古代,这不是日本漫画惯用的伎俩么?最后落在外文书里,被长毛的怪物追赶,那是机器猫里时常出现的收尾啊)。不一一列举。一方面看出作者真是饱览群书的人,一方面给看过这些书的人多增添不少乐趣。但也何尝不是蛮晕的,这些世界名著也就做做笑料讽刺一下社会上的众人罢了。

除了作家,其他人也逃不掉。比如凡高。《假如印象派画家是牙医》模仿凡高给弟弟的书信达到喷饭效果。最强的是其中写到的事件都不是胡编的,比如和高更同居,凡高最后的感慨之类,不过都被画家现在是牙医这个大前提改变了。他现在抱怨的是如果自己做个画家倒是蛮好,收入好稳定点。

至于性嘛,自然是穿插书中。尤其提到女士的时候。

什么是幽默呢,或许就是不动声色,假正经地挑起你的每一根神经。这也是典型的美国式幽默,他们比较习惯嘲那些功成名就的人,模仿一下他们的写作,出其不意,得到更多关注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伍迪·艾伦的剧本又是另一番风貌了。《死神摊牌》、《死》、《主神》、《询问》。其中《询问》逊色些。《主神》就是个现代派的荒诞喜剧。打破舞台,演员也是观众,观众也是演员的概念在这里被直白地表达出来。最后是许多现代小说惯用的情节,就是突然降临的死的威胁。喜剧嘛,最后化险为夷,没真的死掉。那位从机器里冒出来的假冒的主神居然由于机器故障死于非命。尼采说出“上帝死了”,伍迪就真的这么毫不留情面地让他以死人状悬在舞台上方。我们这个世界呀,惨不忍睹。《死神摊牌》和《死》对于喜欢现当代小说的人来说其情节发展应该很合口味,毫不陌生。秉承与常理不符,直面死亡的传统,死神就是该这么懦弱,钻研金钱的人就是敢和任何人赌博,从任何人那里骗到钱,即便死神也不放过。这种把现实夸大的做法能够更具舞台效果和讽刺意味。

《死》比《死神摊牌》更符合常规标准。主人公必定是有一点点社会地位的,貌似有三五知己。被朋友莫名卷入一件毫不了解的事件中,并且到最后落单的恰好是貌似最正义最无辜的主人公。在《死》中先是半夜里睡梦中被拖起来去捉别人都知道就他不知道的杀人犯,然后却在街上游荡。莫名先被众人争着拉到自己这帮来,后来却被冤枉成杀人犯。最后又成了杀人犯手下的死鬼。在剧本里现实中越是高级、机密的组织越普遍使用的不完全告知的组织方式松散、易分裂、没有实际作用的弱点被夸大。有如卡夫卡式人物的孤独无助,他所处的社会有如梦境般不真实,没有确切的证据,没有确切的道德标准,要么没有法制,要么法制成为另一种无用的阻碍。所谓的标准也只是流于形式罢了。回想我们的实际生活吧,往往比戏剧更有戏剧冲突性。读完后想到的是其他的小说情节。从上上个世纪末开始的无助紧张情绪到了现在还是这么真切,没有得以解决。总是有这么些值得幽默家书写一番的人以及人造就的艺术和思想。可能这些人里面就包括着我们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