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曾经拯救摇滚乐的奇迹懒人团完成了25年来首次真亚巡

7/16 中国香港：首演（☑️）  
7/18 泰国曼谷：首演
7/21 印尼-雅加达We The Fest音乐节：首演
7/23 马来西亚-吉隆坡Good Vibes音乐节（取消）
7/28 日本-Fuji音乐节：12年后重返日本
8/2-3 新加坡：首演（☑️ 第二场）
8/5 韩国-仁川Pentaport音乐节：17年后二度赴韩

反巡演斗士The Strokes（官方译名鼓击乐团，以下简称中风）伴随着香港今年第一个8号风球，展开了亚洲台风追逐之旅。耗时近一个月，只演了7场。

我想塞满梗图和朱公子亚洲游新段子集锦，但是管住了手。

2015-2023年间共看过4次中风，2次The Voidz（主唱Julian Casablancas的另一支乐队），1次Albert Hammond Jr.（吉他手）。一个视频快速浏览7次演出：Ins | 微博。

想问为何打分起伏？

「这很难解释」

——《Hard to Explain》

我15岁第一次听到他们，那感觉就像忽然打开了天灵盖。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因为这“很难解释”。

这支纽约乐队的第一张专辑《Is This It》恰逢9/11恐怖袭击，为此美国地区延期发行，替换掉了说纽约警察不聪明的《New York City Cops》。在嘻哈和流行大行其道之年，旋律欢乐歌词悲伤且衣着丐帮的中风非常契合千禧年青年人悲观但及时行乐的心态。2020年发行《The New Abnormal》又恰逢纽约新冠大爆发，网络上多的是在隔离期间被中风治愈的人。比如以前从未听过他们的00后Billie Eilish。

中风日常精神面貌：“你很悲伤，但你在笑”（《Ize of the World》）。Jules可能是年龄最大的青少年，但同时又是看透一切的迷路外星人。顺遂的日子没感觉，夜深人静悲剧内核的歌曲就是经久不衰的解药。

「所有人都看着我，等着我行动，但这并不容易」

——《Juicebox》

Jules说他不想成为摇滚明星，有很多事比出名更重要。他想组一个像Guided by Voices或者Built to Spill这样的乐队，能谋生就行。无心插柳柳成荫，纽约地下场子Mercury Lounge的小伙伴自告奋勇当经纪人，随便一快递小样，第二天Rough Trade电话就来了。直接掀起了后朋复兴。也有称Garage复兴、新浪潮复兴，随便媒体怎么定义，记得是Lou Reed徒子徒孙Jules和他的发小砸开了天花板就好。在MTV统治的年代，一张混合着各种液体的Lo-Fi专辑真诚得迷人。当年全世界乐队都想成为中风。这波复兴潮流相关乐队比如The Libertines、Arctic Monkeys、Franz Ferdinand、Yeah Yeah Yeahs、Interpol、The White Stripes、The Rapture、The Killers、The Vines……还有些看似风格不一样的，比如今年Fleet Foxes把一年前的《Under Control》现场翻唱放上了Bandcamp（Blood Orange居然也翻唱过）。

去年Jules阳了，在春声演出前一天突然宣布延期，当时我正在主台看着Tame Impala等Pavement。《Last Nite》前奏突然向起，下面观众立即开始集体大合唱。等Pavement等得快昏过去的人原地复活。理论上来说，台上台下都是来不及排练的，但大家心中有《Last Nite》（我2022年春声混剪视频的开头就是这首，B站 | Youtube）。

在纪录片《来洗手间找我》（Meet Me in the Bathroom）中，中风第二张专辑《Room on Fire》卖了65万张，各种恶评，公司希望他们至少卖100万（但其实最后仅在美国就卖到了百万）。Jules委屈巴巴地说我不想让大家失望（词曲全包压力大）。与此同时Interpol卖了四万张高声尖叫我们成功了，我想成为摇滚明星。其实Jules年纪只有小啊，真的是累。没有人想要拯救摇滚。马后炮的是，2021年Pitchfork终于承认这张Jules自己很喜欢的专辑应该从8.0改到9.2，以示比第一张高0.1。

「我想要被遗忘，我不愿被记起」

——《What Ever Happened》

2006年之后，他们不干了。一年演出上百场太要命。Jules认为组乐队是毁掉友谊的绝佳方式，而巡演是毁掉乐队的绝佳方式。他认为不巡演也照样可以卖专辑。他们早在2002年就敢于拒绝Glastonbury的压轴演出请求（Coldplay顶上），2006年后年均演出低于10场。而且出了名的时间短，很少不迟到，基本要早退。如果你看到一场实打实超过90分钟的中风演出，整一年可以交好运（我看了4次只遇到过1次，Jules这位加泰罗尼亚后裔时隔4年回到巴塞罗那快乐老家准备很充分）。一般来说有Jules在就别想准时。不过我居然遇到一次准时开始差点按时结束的The Voidz。当观众高呼Otra（返场的西班牙语），心情大好的Jules居然额外加时返场（不是走形式返场）。所以你们喊Encore是没用的。

通常整场演出往往还会伴随着Jules含含混混并不好笑的冷笑话，胡言乱语，忘词改词，以及一系列视心情和疲劳程度而定的随机行为。有时Jules会直接把歌词改为再也不唱这首了，我好恨，或者这不是我要的演出。还有若干F词汇随时爆出。现在已经比较少摔倒打滚或者投掷标枪一样抛话筒杆，胖了之后也不跳水，但还是会喝醉，会因为胡言乱语被媒体追骂。

我看了4次中风，遇到2次临时换歌，吉他起了，但Jules说不是这首。如果你遇到这些情况，恭喜，你的中风体验完整了。

当我2015年第一次看中风演出的时候倒不惊讶，早知道Jules是什么样的人。但看视频和看现场毕竟很不同，我都经历了些什么。他能跟他尖叫鸡般喊着又搞砸了的歌词内容高度一致也真是一点不装。说话吞音听不清，人声进晚了，乱切了一首，因为Jules又搞错了。但多年后我时常想起那次演出。这是我在春声看的几百场演出里印象最深刻的之一。有些乐队演得和专辑里差不多，或者更简化一些，平铺直叙，很快就忘记发生了什么，而且没必要反复看，因为每次都一样。有些一招鲜乐队几十年连曲目都不换。但中风就像一个难以预测的快乐中子，走位飘忽。你能强烈感受到此时此刻Jules开不开心，累不累。我看过6次Jules的演出，宛如大变活人。一周前累得像死猪，一周后现场吟西班牙语诗。前一次恨天恨地想下班，下一回好甜好浪漫。在香港说了F词，到韩国已经进化到“sa lang hae yo”（韩语我爱你们）。Jules成长了。以前那个走红毯想开溜，做采访的时候玩剪刀，获奖感言“吧啦吧啦吧啦吧啦，谢谢”的社恐羞涩男孩也入乡随俗了，下回来韩国会不会比心？

「我将不再爱你 / 当失聪画家绘出花瓣落地之声 / 在虚无城堡水晶地面之上」

—— Jules对马德里观众说，写了首诗给你们

没人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当一些中国年轻观众抱怨为什么摇滚演出会有暖场，为什么会改词，自己写的词怎么记不住，为什么不用提词器，为什么会和CD不一样，当韩国观众问为什么不按照节目表时间来演，这很难解释。毕竟我也看到过Jules超过90分钟的演出，以及超时的演出，你不能说他一直不敬业。这要取决于场地条件是否达到Jules的标准，观众是否热情，Jules阳没阳，休息好了没有，累不累，心情如何等多方面因素。

香港站前排很多人不Pogo，举手机拍摄，甚至多人全程录视频，还有打闪光灯的。特别让我感动的是，我居然听清Jules唱歌了。在西班牙和新加坡，周围人全在大合唱，很难完全听清他的声音。对此Jules应该是有感觉的，找台阶说你们是不是听不太懂英文。

这是和国外很不一样的体验。我第一次看中风是在巴塞罗那的主台，根本挤不到前排，无法移动，前胸贴后背，竟然还在不停Pogo，双脚离地。观众不仅能跟唱每一句歌词，吉他独奏的时候还在哼旋律。后排加泰罗尼亚人开始叠罗汉。你是根本听不清Jules在唱什么的，周围全是鬼哭狼嚎。

新加坡第二场也有非常好的体验。前排从头到尾Pogo。各种民族的人汇集在一起，有戴着头巾的穆斯林女孩，有印度小哥，高大中年白男，年轻的马来西亚少女，大家都能跟唱，都在Pogo，连无人声旋律都要哼，比Jules更累。浑身湿透，我甩起的头发带着汗水。可能是受到泰国场粉丝上去打鼓《Last Nite》启发，有大约5块牌子举起来，也有要上去代替Fab打鼓的。Fab你说说怎么回事，怎么总是你。Fab还不愿意。来来回回，最后开始派发鼓棒安抚。

疯狂的人群涌向帅气的彼得潘。为什么中风那么懒，还可以各大音乐节压轴20多年？还有这个身价？还能从最贵的位置开始售罄（除了香港后半区卖不完，个人以为不设后半区可能反而就售罄了）？如若不是The 1975男男亲吻在穆斯林国家发表LGBT言论，诱发马来西亚整个音乐节被取消，也就没有中风新加坡临时加场，我也没机会抢到票。

当然一个原因是他们根本不演，大家是看大熊猫来着，随便你干点啥。但根本原因是演得实在太棒了。Jules笑话集锦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并不是全部。除了Jules，其他人都很稳定，双吉他飙戏，贝斯和鼓也主打一个肾上腺激素飙升。《Last Nite》、《Reptilia》、《Juicebox》、《One Way Trigger》、《Bad Decisions》，这是什么过耳不忘无敌Riff？请对比Arctic Monkeys已经在降速表演。Jules在没忘词的时候同样无懈可击。谁不想听《Ize of the World》、《One Way Trigger》或者《Under Cover of Darkness》的现场？

每一秒都是中风式的，昏暗的灯光（Jules说自己是夜猫子吸血鬼），墨镜、手套和皮衣。20多年后，纽约丧逼还在，这太美好了。这让每个悲观主义者今天又能松一口气。对于不理解的人，Jules早有回应，“不要试图教育我，我都知道”（《Heart In a Cage》），“你从不信任我，曾有一段美好时光，但现在该说再见了”（《Juicebox》）。“时间会把你想说的最恶之言变成笑话”（《15 Minutes》）。

「房间着火了她还在理头发」

——《Reptilia》

如果你能接受这一切，下面就可以开始感受开盲盒的乐趣了。不算作为开场背景乐的《Chances》，此次亚巡涉及全部6张专辑共25首（网易云音乐亚巡歌单）。其中，韩国仅演了14首，最长的是日本，演了19首。我只能说韩国人真的惨（而且这个音乐节Ride因为安迪贝手骨折，直接没来）。一些大事记：

日本：首演《Fear of Sleep》（2005）
泰国：11年来首演《Life Is Simple in the Moonlight》
新加坡第一场和第二场：各演了一次《Call It Fate, Call It Karma》，历史上一共只演过4次
泰国：《Welcome to Japan》自2016年之后仅演过1次
新加坡第二场：今年首演《Ize of the World》
日本：今年首演《Ode to the Mets》

任性的例子。Jules前脚说自己从香港到曼谷都没有看到过太阳。夜猫子跨越半个地球后居然也不是白天醒来哦！后脚到日本首演了“害怕睡觉”（《Fear of Sleep》）。看来睡眠问题有点严重，倒时差有点痛苦。

因为憎恨第四张专辑《Angles》，整个亚巡仅演了一首《Life Is Simple in the Moonlight》。我如果能买到新加坡第一场的票，就能听到了……

因为要去日本，其实也蛮恨的《Comedown Machine》总算演了一首《Welcome to Japan》。但日本后面的新加坡和韩国就又不演了。有得必有失。去年一直演的《Under Cover of Darkness》这波又没了（必须进10佳）。《New York City Cops》也失踪了。

新粉会疑惑，新专辑《The New Abnormal》巡演为什么新专辑基本只演2首？但去年我在巴塞罗那看的时候，14首里面演了4首新歌。《Selfless》和《Brooklyn Bridge to Chorus》今年就是硬生生再也没演过。但歌单上的新歌《At the Door》和《Ode to the Mets》糊弄过去了没演。其中《At the Door》历史一共只演过4次。然而能有EP《Future Present Past》里的《Threat of Joy》作为神秘结尾也还行？这是存在过的？

2015年的我不会知道我有多幸运，过了那一年，再也没有《Taken for a Fool》、《You Talk Way Too Much》、《All the Time》。其中《All the Time》一共只演过3次。忽略翻唱、合唱和未正式发表的，他们25年里一共只发行了73首录音室作品。每首都有人喜欢，都在求演。宛如集体买彩票。换个城市再看一次中风。

「终点无终」

——《The End Has No End》

个人认为中风的核心哲学是“终点无终”。“向前2步，后退3步”，反反复复。Jules好像很喜欢“终点无终”的概念，早期几张专辑的MV出现首尾相接循环画面。这里面还可以算上The Voidz，比如《The Eternal TAO》。

不过The Voidz是Jules哲学的发癫拓展版，不建议仓促服用。2015年Albert在春声听The Voidz唱中风《Vision of Division》时目瞪口呆的样子在2023年春声依然适用。The Voidz的现场“理解比爱重要”（《Human Sadness》）。

虽然早早看透，日子还得过，只不过这人“说得对，但做得错”（《Hard to Explain》），“有些人看起来很棒，但心里感觉悲伤，觉得自己做错了”（《You Only Live Once》）。结婚前承诺，“前女友说我缺乏深度，我会努力的”（《Someday》，2001）。“不错的尝试，但我赢不了”（《I Can't Win》）。离婚后坦言：“我越深入，所知越少，世事如此”（《Brooklyn Bridge to Chorus》，2020）。有点悲伤，又有些可爱。

没有什么是不能承认的，没有什么是可怕的，没有什么是不敢做的。世界那么糟糕，身陷无尽循环，但YOLO，你只活一次。他们在最痛苦的时候，Albert吸可卡因，Jules酗酒，专辑口碑不好，互相憎恨对方，录音都不见面，但写下来的歌没有抱怨，反而旋律欢乐得搞笑。天呐，我又搞砸了。换个地方，“找份工作，找个朋友，找个家，找条狗”（《One Way Trigger》），讲的是自己，也是对方。憋不住的是我的泪水。

“所有人都来了派对，本应多待一会儿。他们今天谈论我们，明天就不在意了”（《15 Minutes》）。“看你这么沮丧并不好，下一代会忘的”（《Slow Animals》）。结果10年后的下一代不仅没有忘记他们，反而一起疯。青春债还不清了。

最后在早年中风Vlog纪录片《In Transit》片尾曲中结束（我竟也看过现场啊）。

所有标题和加引号的均为歌词或Jules言论。
现场照片如无特别说明，均为我拍摄。

参考：
1. Julian Casablancas, the lead singer of The Strokes, ‘The direction of mainstream music has been super-depressing to me’. El País. 2023
2. Billie Eilish on her love of The Strokes' 'The New Abnormal'. NME. 2021
3. Julian Casablancas Wants a Better New York. New Yorker. 2021
4. Pitchfork Reviews: Rescored. Pitchfork. 2021
5. 'Is This It' at 20: How The Strokes changed music forever. Far Out. 2021
6. 'Is This It' At 20: How The Strokes Redefined Rock. Grammy. 2021
7. Chris Martin recalls how filling in for The Strokes led to Coldplay headlining Glastonbury in 2002. NME. 2020
8. Julian Casablancas Is Done Trying to Save You. GQ. 2014
9. 22 Things You Learn Hanging Out With Julian Casablancas. Rolling Stone. 2014
10. 'Julian kisses my neck seven times then lunges for my lips'. The Guardian. 2003
11. Is This It Review. Pitchfork. 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