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诗意年代——Soft Rock在当代的回响

九间_ — 2012-06-21

I 最初与最后

从Fleetwood Mac到David Sylvian

当别人问起Destroyer主脑Dan Bejar如何看待由他加速发酵的Soft Rock回潮时，他感到很惊讶，他说自己不知道Soft Rock为何物，也从不热爱。他说，他并不奢望年轻一代会喜欢Destroyer的新专辑《Kaputt》。好吧，他承认《Kaputt》不知不觉放入不少80年代的旋律，起先他自己也没发觉。这或许能让一些人产生怀旧情绪，也可能让没经历过那个年代的年轻人感到新鲜好玩。

《Kaputt》从2008年开始创作，2009年、然后是2010年各发行一张EP，2011年初发行专辑，中间还要参与Swan Lake和The New Pornographers的专辑，《Kaputt》可谓有些见缝插针，但仿佛是用15年的音乐生涯才完成了这张专辑。

回到80年代。“我是1972年出生的，”温哥华人Dan Bejar说，他小的时候是大家都听David Bowie的年代。David Bowie正是在80年代初成长为超级巨星。Dan Bejar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喜欢David Sylvian，从《Brilliant Trees》到《Manafon》，十几岁的孩子偷听成人音乐，漫漫30年，追随David Sylvian至今。50年代生的David Sylvian曾经的偶像是David Bowie，也像David Bowie一样有着那个年代独有的美，优雅，华贵，早在70年代组队Japan时就美到不行。在70年代的Glam Rock之后，玩着Art Rock，弄潮80年代初的No Wave，在那个不少歌手被冠以诗人头衔的年代，在曼妙的旋律中，David Sylvian84年至86年的三张早期个人专辑承载了一代人的记忆。

David Sylvian是80年代之声，却显然并不属于Dan Bejar所谓的他所不熟悉的Soft Rock范畴。80年代不是只有Soft Rock，而Soft Rock作为硬摇滚的另一面、摇滚软化、口水化的一派，定义可广可窄。如若是Fleetwood Mac起头的Soft Rock，那Dan Bejar显然不能认同媒体纷纷将《Kaputt》与Soft Rock扯上关系，他们就好像突然发现一件旧袍子的全新穿法，然后企图找到合适的人选试衣，却不顾及穿衣者本身意愿。他是听David Sylvian、Tom Waits的人，Soft Rock不是当年的爱。

周期性的复古话题，10年前大谈Post Punk回潮，那10年后可否就谈一谈Soft Rock的回归？若干媒体在2011年时提到Soft Rock，Soft Rock这个陈年的词汇再次频现媒体评论中。《洛杉矶时报》一篇将70年代Soft Rock乐队歌手与当今乐队歌手做比较的图文报道更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虽然有些被比较的今昔音乐人毫无相似之处。听众不愿承认Destroyer与过去任何音乐人有共同之处，即便时经常拿来被与America相比较的Fleet Foxes也和前辈有着明显不同。

起源于60年代，在70年代及80年代早期达到顶峰的Soft Rock作为摇滚与流行、民谣等“软化”元素混合发展的流派，曾在主流摇滚名册上留下一串辉煌的名字，鼻祖级别的Fleetwood Mac，Yacht Rock浪潮中坚America，Toto，为大众耳熟能详的Bee Gees，ABBA，The Eagles，Elton John，James Taylor，Chicago。Christopher Cross的《Sailing》更是引领了80年代初的Yacht Rock浪潮，乃当之无愧的Soft Rock国歌。他曾经那么走红，Soft Rock曾经那么主流，难以想象竟然是新人Christopher Cross带着同名专辑成为历史上第一个横扫格莱美年度最佳唱片、最佳专辑、最佳歌曲、最佳新人这四个综合类大奖的人。而1980年那届格莱美的落败作品中甚至包括日后被奉为艺术摇滚经典的Pink Floyd的《The Wall》。

优美舒缓，听起来舒舒服服的旋律，清晰可辨识的节拍，一款酥软或者不乏嘹亮的人声，放慢节奏的吉他，与80年代同样蓬勃的硬摇滚、重金属、强节拍的电子乐形成反差。Christopher Cross为代表的正统主流Soft Rock就是那种你可以唱给女友听，博得她们喜爱的歌。30年后再听，缺乏变化，过于没有负担不用思考，更要命的，一下子就能听出年代来，怀旧味儿堆积，那个年代的节拍，如今一点都不酷。就好似，如果不是意外身亡，媒体已经淡忘在80年代完成称王伟业的Michael Jackson许多年。80年代是唱片业最好的年代，流行歌曲百花齐放。1982年发行的《Thriller》至今高坐全球最畅销专辑宝座。可如今莫不是在亲历者的回忆中，年轻一代还有多少人记得胖胖的Christopher Cross么，谁还在追逐Fleetwood Mac？

Destroyer的时光胶囊

音乐就是那么一潮一浪，后人挂念着前辈，不断的致敬、复古，把前浪重新挖掘出来。Dan Bejar说，做完《Kaputt》就像梦一般。他说他喜欢Dream-pop、Shoegaze，但并没想要刻意做一张复80年代古的专辑出来。那些旋律就像本来就存在脑海中一般自然而然。其实Dan Bejar特有的、与其他乐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嗓音与旋律在1998年的《City of Daughters》中已经初露端倪。那是还拿着把吉他、时不时清唱一段的青年Dan Bejar。而到了2011年的《Kaputt》，他在经历过4个乐队，随着The New Pornographers大红大紫随即又被其他更潮的乐队抢去风头之后，已经把一首歌做出五、六个甚至更多层次，吉他成了辅助工具，各种配器随意拿捏。早年他的声音好似Of Montreal的Kevin Barnes，现在浑厚不少，刺耳和青涩全都被拔去。这位卷发大胡子经常也就是穿件衬衫的大叔，站在舞台上的时候优雅恬静竟不差头发光亮整齐、时不时西装革履还特别注意妆容的David Sylvian。玩着独立流行的The New Pornographers曾经是加拿大各大独立领奖台上当仁不让的常胜将军，现在的销量王早就换成了劲道十足一点也不甜腻的Arcade Fire。可也无碍。Dan Bejar在巡演中和Spencer Krug（Wolf Parade、Sunset Rubdown、Moonface）、Carey Mercer（Frog Eyes、Blackout Beach）的合作愈发默契。翻看Dan Bejar在Pitchfork上列出的近年所听新专辑清单，一堆朋友的作品，Cass McCombs、Bill Callahan之类民谣摇滚，要不就是The War on Drugs之类Soft Rock亲戚。

无论Dan Bejar是否认同，“自然而然”诞生的《Kaputt》里有典型Soft Rock风格的《Chinatown》和《Downtown》，《Chinatown》还是专辑主打。清晰的节奏混搭舒缓优美的旋律，一如Soft Rock的前辈们。也有从Suicide那里获得灵感的《Suicide Demo for Kara Walker》，最主要的是发扬《Trouble in Dream》、《Your Blues》等以前专辑中的优点，做了更复杂的编排，也是Dan Bejar本人破天荒头一次拿出一张没有低潮的专辑，每一首歌都极具完整性。如同各大媒体所说，《Kaputt》是Destroyer最好的专辑，2011年最不容错过的独立专辑。假如这圆润的风格能称作是Dan Bejar个人的Indie Soft Rock风格，那显然是在前人的基础上更进了许多步的，不是Soft Rock所定义的流派可以概括。虽然有很多80年代的元素，但同时兼顾现代做法，在多层次的编排之后，《Kaputt》中没有一首歌有通常Soft Rock该有的气质，Dan Bejar没有把节拍、人声或任何一种乐器轻易地暴露出来，所有的力都汇集在一起，让人感受到其中的美妙却听不透，仿佛如此却又不像的梦里雾里。它是Dan Bejar十几年音乐生涯的集中爆发，它像是一颗浓缩时光胶囊，将30年的光阴凝聚其中，随着时间推移愈发美味留香，反复听个3年都毫不为过。对85后甚至90后的听众来说，《Kaputt》宛若是时光隧道，包裹着一层又一层的新鲜感和兴奋劲儿。

相关专辑：

Christopher Cross

《Christopher Cross》1979
Soft Rock领域的流星，这张同名专辑后再无傲人成绩。

David Sylvian
A Victim of Stars 1982 - 2012
《A Victim of Stars 1982 – 2012》2012（推荐）
David Sylvian今年发行的纪念30年单飞生涯的双CD精选专辑。不熟悉他的朋友可以直接去听这张。
《Gone to Earth》1986
《Alchemy: An Index of Possibilities》1985
《Brilliant Trees》1984
David Sylvian在80年代最初的三张专辑可一并聆听。

Destroyer
Kaputt Trouble in Dreams Destroyer's Rubies Your Blues City of Daughters
《Kaputt》2011（推荐）
《Archer on the Beach》EP，2010（推荐）
《Bay of Pigs》EP，2009（推荐）
《Kaputt》堪称2011年独立领域最佳专辑之一，两张配套EP同样有不俗质量，B面歌曲水平丝毫不差。

《Trouble in Dreams》，2008
《Destroyer’s Rubies》，2006
《Your Blues》，2004（推荐）
达到Destroyer当时的创作高峰。《Notorious Lightning》等歌曲的美妙旋律过耳不忘，《Kaputt》里有《Your Blues》等多首歌曲的影子。《Don’t Become the Thing You Hated》之类带点低调风格的曲目比例后来变得少了，乃承上启下的佳作。

《City of Daughters》，1998
早期作品的代表。

Fleetwood Mac
Rumours
《Rumours》1977（推荐）
Soft Rock代表乐队Fleetwood Mac第11张录音室大碟，也是他们最知名的专辑，不仅获得Billboard第一名的好成绩，还获得格莱美褒奖。商业和口碑双丰收。

Moonface

《With Siinai: Heartbreaking Bravery》2012
《Organ Music Not Vibraphone Like I’d Hoped》2011
Moonface是Wolf Parade成员Spencer Krug在兼顾Destroyer演出、与Dan Bejar的合作乐队Swan Lake、参与Wolf Parade之外，组的又一个乐队。并不算完全的Soft Rock风格，但与Destroyer风格有些接近，同时还能听到Wolf Parade的干净利落。有兴趣的亦可以听听看Spencer Krug的另一个乐队Frog Eyes的《Paul’s Tomb: A Triumph》（2010），以及又一个乐队Sunset Rubdown的《Dragonslayer》（2009）、《Shut Up I Am Dreaming》（2006）。不会让你失望。

II 始作俑者和改良派

向前追溯，让Dan Bejar不习惯的Soft Rock回潮大约是前一年的两个乐队Gayngs和Ariel Pink’s Haunted Graffiti为主力带动起来的。2010年美国乐队Ariel Pink’s Haunted Graffiti那张广受好评的《Before Today》和超级大团Gayngs的横空出世，让人觉得这好像不是一个偶发事件。

Ariel Pink’s Haunted Graffiti的流行实验

78年生于洛杉矶的Ariel Pink从小玩音乐，10岁开始创作，于Animal Collective自创的厂牌下出道，却一直等到2009年三十而立之后才签约大的独立厂牌：4AD。2010年终于爆发，带来惊人的《Before Today》，成为当年最大黑马。听听甜腻Soft Rock风格《Round and Round》开头的“呐呐呐”，听听《Beverly Kills》的编曲和配器吧，假如捂住发行年份不看，单从音乐上几乎听不出这张专辑诞生于本世纪。从Dream-pop略带迷幻的《Bright Lit Blue Skies》（倒是好似My Morning Jacket），到Post-Punk范儿的《Revolution’s A Lie》（致敬Joy Division？Suicide？），再到Noise倾向的《Butt-House Blondies》，强烈节拍有点Techno有一点怪异的《Menopause Man》，更别说怪异指数加一的《L’estat （Acc. to the Windw’s Maid）》，流行的一面对得起多年低下独立音乐界的磨练，摇滚的一面不妄为从小是Bauhaus铁杆粉丝。前脚唱着“Make Me Gay”（把我变成男同吧），转身又唱“Revolution’s a Lie”（革命是谎言）。反伦理，反革命。Ariel Pink’s Haunted Graffiti几乎就是在网罗80年代早期以及70年代各色流行风潮，与此同时Ariel Pink展现了强大的揉杂能力，在实验流行的道路上不断开拓，专辑里没有一首像本世纪的歌曲，也没有一首让人觉得老土、没有新意。每首歌都在展现Ariel Pink的涉猎之广，之多变，倘若只是听一两首，无法窥视全貌，便无法理解Ariel Pink的巧妙之处。Ariel Pink被Pitchfork捧为年度十佳，《Round and Round》击败LCD Soundsystem、Kanye West、Arcade Fire等一众实力派的热门大作成为年度最佳单曲绝非Pitchfork存心爆个冷玩玩。Ariel Pink被Guardian盛赞为2010年Lo-fi版图的教父级人物，也一点不为过。复古一直有人在玩，能把玩于心运用自如而又不会杂乱无章的，少见。

Gayngs与80年代Soft Rock

和Ariel Pink’s Haunted Graffiti比起来，Gayngs通常被认为是受80年代Soft Rock影响更深的乐队。这个由Bon Iver、Andrew Bird、The Rosebuds等多个乐队的成员组合而成的Supergroup就像Bon Iver一样，一点也不先锋。Bon Iver横扫2011年的年度各大欧美榜单的《Bon Iver》走的是非常传统、非常流行的民谣风，Andrew Bird有古典功底，Iron & Wine有超强吉他功力，时不时还能来点西班牙风情，而Bon Iver便是彻头彻尾的传统美国腔。《Beth / Rest》之类的歌甚至有浓重的港台80年代流行歌曲味道。虽然Gayngs成员多为80年左右生，年纪不能算大，和Ariel Pink、Destroyer比起来，同样被冠以Soft Rock帽子，却是创新最少、最接近早年Soft Rock风格的一个。Gayngs于2010年奉上的处女大碟《Relayted》浓郁古风，《No Sweat》、《Faded High》之类的作品无论从哪个角度听都与21世纪无关。《Relayted》无疑是最近几年涌现出的新乐队中最Soft Rock的一个，无怪乎旁人惊讶了。

相关专辑：

Ariel Pink’s Haunted Graffiti

《Before Today》2010（推荐）
不容错过。如果Ariel Pink只是普通的复古，想来也不会得到以怪诞先锋著称的Animal Collective认同。常年寂寂无闻，终于等来出头日。

Gayngs

《Affiliyated》2011
较前一张稍逊色，2011年是Bon Iver的大年，不是Gayngs的。
《Relayted》2010

III 百花齐放

Kurt Vile和他的The War on Drugs

标新立异的Destroyer和Ariel Pink’s Haunted Graffiti让人看到Soft Rock可以重新成为一个话题，Gayngs的复古作派让人看到Soft Rock的重生。除去特别鲜明的，其实80年代初的节拍和音律从未从我们耳旁消失过，变化、交融在新生代的音乐中。比如被拿来与Bruce Springsteen作比较，受到Fleetwood Mac、Bob Dylan影响的80年生美国歌手Kurt Vile。其民谣风格的个人Solo作品和他创立的、有一点点氛围风格的摇滚乐队The War on Drugs，都受到Soft Rock影响。尤其是The War on Drugs。2011年的第二张专辑《Slave Ambient》让乐队获得较好口碑，歌曲复古风格浓重，比如《Baby Missiles》，口琴加上欢快活泼的节奏，老派作风。而Kurt Vile自己的个人作品要简单、宁静、低调一些，更多的吉他弹唱。俨然Lo-fi领域的一面旗帜。很有趣的是，Kurt Vile发行取得压倒性好评的专辑《Smoke Ring for My Halo》之前，主要是受到NME支持，作为重点推荐的新乐队之一。但Kurt Vile怎么看怎么不像NME偏好的小乐队风格。而这张柔和的《Smoke Ring for My Halo》竟也非常巧合地是2010年发行，成为2010年兴起的Soft Rock回潮波澜之一。

Fleet Foxes与民谣摇滚的未来

2008年发行同名专辑伊始便受到追捧的Fleet Foxes，清亮的嗓音和在新乐队中处于高水平的吉他演奏，一如回到光辉亮丽的岁月。从出道一开始就引得媒体纷纷争论Fleet Foxes能否保持一贯水平，能否超越前辈（比如America），是否是第二张专辑就见光死的“水货”。此番热议除了让Fleet Foxes成员倍感压力外毫无其他意义。所幸2011年交出的第二张专辑《Helplessness Blues》水平丝毫不差，一如专辑封面那般色彩斑斓和光艳。

其他新生力量

许多乐队都从过去前辈们留下的宝贵财富中中吸取了养份。John Grant的民谣摇滚属于其中一例。来自美国丹弗的John Grant以前曾创办过Dream Pop风格乐队The Czars，乐队解散后偏离Dream-pop，自立门户转型为偏向民谣风格的独立唱作人。80年代的“老歌”也是他的给养。

步入2012年，一身复古造型登台的Lana Del Rey一张《Born to Die》仿佛是对前两年Soft Rock的猛烈响应。《Carmen》、《Video Games》都彰显出这位86年的美国女生特殊的嗓音和复古的旋律。纠结在女性情感问题上的歌词多少有些无聊，即便这样也无法掩盖曲本身的魅力。“我什么音乐风格都想尝试”，超越年龄的成熟和性感。

英国乐队Mystery Jets今年带来的新专辑《Radlands》同样兴起Soft Rock风。或许有望在不温不火这么多年后寻求到一点突破。最近几年怀旧70年代和80年代初音乐风潮的多半来自北美的音乐人，终于谈到了一支英国乐队。不能忘记的是，Soft Rock典型乐队Fleetwood Mac、America都是英国乐队，被Dan Bejar喜爱的David Sylvian也是英国人。摇滚乐在60年代逐步分割成Soft Rock和Hard Rock后，在英美两地都获得响应，岛国人民为摇滚乐作出的贡献有目共睹。假如这波回潮不是媒体自作多情，不知能得到多少英伦乐队的回应？致敬前辈，然后在“摇滚已死”、传统摇滚风格唱片越来越不好卖，口碑越来越差的当下，取老一辈摇滚音乐人的精华，然后变点新花样出来？

又或许，几十年过去，我们还是在寻找相同的感动和相同的声音。轮回往复。

相关专辑：

America
America
《America》1971
老牌Soft Rock乐队代表作。可以与Fleet Foxes比较看看，到底有多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