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摩流浪者 The Dharma Bums
[美]杰克•凯鲁亚克 Jack Kerouac
在把《The Dharma Bums》用A4纸打印出来之前我也寻过中文译本。台湾有一梁永安译本,2001年初版。后经颜峻编辑,于2003年内部发行了简体字版《达摩流浪者》。 该版本是由繁体字版改写而成,并未重新翻译。网上流传的简体字版主要也是这个非正规发行的版本。该版本有文楚安前辈的前言,颜峻自己写的后记,附录网罗痛苦的信仰、舌头、杨海崧等一干国内地下摇滚乐牛人,阵容堪称豪华。不过书都已无处可寻,只能通过网络流传版本窥其尊容。我发现译者在处理凯鲁亚克优美的长句时译者有些吃力,韵律感是没有的。而且存在漏译问题。有些形容词或者副词不是主要句子成分,就这么忽略了,于是中文版干涩不少,原作的韵味丢失不少。此外,还有段落丢失。不知道是网络版的特色还是真的如此。想到文楚安也干过整句整句漏译的事情,所以也并不奇怪。
以上结论仅是在阅部分章节的基础上得出的。主要是前面的几章,后来就看不下去了。这仅有的中文版(简体字版和繁体字版本质都是梁永安翻译的,算作同一版,不过简体字版做过修订。民间自发翻译的版本不算)和原作比起来有些拙劣。这么说有些言重,至少是不理想的。相传译文今年夏天将推出重新翻译的《The Dharma Bums》,到时定要购来读一读,比照着原文,把细枝末节的地方好好补看一下。我希望新版本能是一个好版本,不要搞得像《在路上》那样。我对译文充满信心。(注:可惜所谓新版只是在旧简体字版基础上进行校对而已。2009-03)
话说回来,为什么凯鲁亚克最出名的作品《在路上》和《达摩流浪者》老是没有合适的中文译本?因为垮掉一代的作品依然不受重视?没有足够强悍的翻译家操刀?还是因为乱七八糟的版权问题?又是什么原因使得这并不妥帖的中文版迷倒了如此多文艺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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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The Dharma Bums》花了我五天。很多佛教术语,不懂。摸索着前进。但酣畅起来根本顾不上个别词汇,那就是囫囵吞枣啊,一刻不歇地往下读,生怕某一个停顿坏了小说的节奏。窃窃地想到此种快速读法是纳博科夫最忌讳,最瞧不起的,不由汗颜。
但就像已经启动的火车一样停不下来。凯鲁亚克的小说乍看之下很简单,不玩弄结构,文字游戏少,也不会说冷僻词扎堆。但凯鲁亚克的长句很有魅力。而且行文有节奏感,很流畅,时不时出现一个美轮美奂段落。感觉像在读诗歌。这种节奏感贯彻了《The Dharma Bums》全文。无论是理应很单调的事情,比如描述行程:何人于何时何地出发去何地,还是胡搅蛮缠的交谈,亦或是限制级描写。
随便选一句吧,比如全文第一句:
Hopping a freight out of Los Angeles at high noon one day in late September 1955 I got on a gondola and lay down with my duffel bag under my head and my knees crossed and contemplated the clouds as we rolled north to Santa Barbara.
这是很多人都能写的寻常句子,也是小说中很普通的一句。可以说,用第一句话交待时间、地点、人物是传统写法,小学生作文课上教的那套,简直毫无特色可言。但这种不做作的,散文化的,口语化的叙述口吻却悄悄地给全文定下了基调。此类大信息量的句子比比皆是,再配上时不时出现的短促有力的口语,使得小说看 上去就像是私人日记。只要一两个句子,便由一件事情转向另一件事情,没有宏大的叙事结构,只是寻常事情互相连接在一起,呈连锁的,开放的结构。再加上凯鲁 亚克很会打比方,很能抓住人物的特色,这些文字仿佛是天生用来描绘BG的生活的。宛如爵士乐。又适合诵读,字句都可以在口中停留,再欢快地吐出来,唇齿留香。
按某些约定俗成的规则来看,凯鲁亚克并不是优秀的小说家。他虚构人物的能力有限,更别提虚构时空背景。他对小说结构的把握有些糟。他往往采用第一人称,叙事视角单一,叙事空间单一。他很少用隐喻,文字也谈不上精雕细琢。他的多部小说都在描绘着同一群人的生活,甚至没有题材上的突破。总之,他想象力有限,技巧有限。为什么人们普遍比较关心小说中描绘的垮掉一代的生存状态而不是凯鲁亚克在文学上突破?为什么他一直感到自己没有获得严肃小说家应得的荣誉? 因为用文学理论那一套来看,他的小说确实糟透了。他最与众不同的就是随性、自然的行文,其它并没什么值得称道的。(我以为他的行文别有韵味,其实并不容易翻译)为什么《在路上》声誉远高于他的其它作品?因为某些机缘巧合,因为《在路上》出版得早。《达摩流浪者》就绝对不比《在路上》差。
《达摩流浪者》写于1957年11月,在《在路上》之后。相比较而言,《达摩流浪者》涉及精神状态的内容更多,而且我发现过去对他存有部分误解。这些无所事事的人在爬山、酗酒、聚会,在美国四处游荡。这些人通过亲近自然、研习佛教和东方文化来使自己达到空的状态,修炼成佛。他们享受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的状态。他们鄙视中产阶级,鄙视西方文化,他们相信生活本就是不真实的。他们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他们不被世俗挂念所束缚。他们相信自己是真正的人, 他们有信仰,他们讲究平等,他们重视本真的欲望。他们在严肃地干着喜欢的事情,却不小心遇见了虚无。他们品尝空虚,努力成为虚无之物,世俗眼光之下的无用 之人、失败者,他们自觉自愿地远离人为的意识。比如远离政治和科学,也远离西方哲学和语言学。他们清醒地走向神秘,走向玄学。
凯鲁亚克可能要画的是一幅中国的山水画,或者人物白描。长长的卷轴铺开,现代小说建立起来的条条框框都崩溃了。极简单的勾勒,人物群像就跃然眼前。几次爬山,几次聚会谈话,还有“我”回家过圣诞时的独处,好几段都很美。凯鲁亚克的力量是群众给的。青年们厌倦了陈词滥调,对社会失去信心,对道德表现出淡漠,他们需要一个坚定的理想和一位很会蛊惑人心的兄弟壮胆,从而才能不顾一切地走在反社会、反文明的道路上,回归到一种比较原始的,令人羡慕的精神状 态。
我一直说不上当年文楚安版《在路上》为什么让我如此迷恋,许多年后再看,这部小说也不过如此。当时却不得不以飞快的速度看完它,而且有泪流满面的感 觉。虽然其实并未流泪。我现在也说不上为什么会喜欢《达摩流浪者》。是否类似男生喜欢武侠,女生喜欢言情的那种情形?因为有一种能让你从尘世中超脱出来的酣畅之感?或者是青年寻求人生真谛必经之路?但是许多通俗小说把人越搅越糊涂,根本没有清醒的感觉。没有人生,没有静谧,没有放弃一切。《达摩流浪者》里 有。所以凯鲁亚克是群众发现的严肃小说家。好读是小说得以广泛流传(获得生命力,成为经典)的基础。无论是不是优秀的小说。凯鲁亚克恰好很好读,得以被人们挖出来,摆上供台。他不单单是一段历史的记录者,他替我们保留了迷茫和坚定并存的可贵状态。当然,其中有不少需要摒弃的地方,比如差劲的道德观念。
无论如何,不可否认的是,凯鲁亚克曾经影响了我。遗憾的是,我唯唯诺诺,始终没有跨出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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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 living and dying things like these dogs and me coming and going worthy, how good for us! What a horror it would have been if the world was real, because if the world was real, it would be immortal.
I am emptiness, I am not different form emptiness, neither is emptiness different form me; indeed, emptiness is me.
Believe that the world is an ethereal flower, and ye live.
Everything is empty but awake! Things are empty in time and space and mind.
——The Dharma Bum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