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民广场

两幅六层楼高的巨幅海报，欧莱雅。黑色紧身束腰西装，白色衬衫，衬衫必定是立体的剪裁，敞开的领口。每个路口都有巨大的蚁群，集体看着对面的信号，迫不及待渡过河去。咖啡店和菜场一样拥挤，为了找一个位子，需要死乞白赖地候着别人。服务员是顾不上你了，他们忙着推荐你多看几眼价目表，除了咖啡以外再买一块糕点。糕点什么价？不过比咖啡贵一点，我店新品。口感极好的慕司蛋糕。第一口干干的，马上在口中化掉，浓浓的，不会太甜。很受欢迎。我突然想起在地铁上一位阿姨喂小朋友吃慕司蛋糕。小朋友添了一下，立即翻白眼，恐惧地一口也吃不下去。干涩的舌头。

咖啡店旁边在装修。轰隆隆的，冲击钻。每冲一下心脏都跟着抽搐一下。吵得不得不提高嗓门说话。周围旁人的声音淹没在钻心痛的冲击声中，一下子只听见我们自己的声音，倒是达到旁若无人的境界。

有人过来借椅子。一会儿又有人从旁边走过去，撞到我的椅子。走路的时候都不得不侧身。在咖啡店走路像在走钢丝。在街上走路像在赶集，赶鸭子。匆匆忙忙，需要不停地闪来闪去。闪开头顶上滴下来的空调水，闪开旁边人手里的冰激淋，闪开树上的粘稠物。还有永远处于运动中的自行车，对面走过来的冲撞性行人。扒手，小贩，黑广告派发员。他们会缠着行人，跟着你走开五六步，兴致很高地告诉你他们的日语班是免费的，英语口语课是为学员量身定做的而且免费，书友会免 入会费再加送入会礼物。这些纸片和空调水一样毫无征兆地触摸到你的皮肤，凉凉的。可能路面上还有高低不平的地方。要看脚下，来不及看招牌。凭感觉。凭感觉 前面应该是家从来没什么人却不会倒闭的音像店。朝着门口的那排架子上都是盗版，背面阴暗处是性教育系列。肉欲。整整一排，争着露点。音像店里都是毒气，混浊，缺氧。只有在街上才能呼吸顺畅。但是在街上没有喘息的时间。你停下了，就是挡着道了。你应该闪到店里去，很多店里是没什么人的。或者离开这条路。离开这里不出三条马路便没什么人了。那边的咖啡店里桌子和椅子在调情。人们的空间在这条街上，那条街是水泥石灰桌椅和汽车的地盘。不过冲击钻还在，少不了的背景音乐。

抹茶吧，不要咖啡。抹茶不便宜，也不好喝。甜腻和苦涩，童年的白日梦和老年的失眠症。新书店里走路像在跳房子，超市，排队，没有折扣。另一家旧书店里空旷旷的，营业员在聊天，拨弄着鼠标。自己挑吧，缺胳膊少腿的，精神病的，聋哑的，好不容易找一个健全的带回家去。有一点小瑕疵的也就领养了算了。腐朽的气味，不明朗的环境。很快这也被冲击钻的声音替代掉了。嗡嗡嗡的脑子直响个不停。漠然地看着桌子。桌子上有水迹，很花哨的弧线叠加在一起。一圈一圈。花瓣，彩色气球从天而降，落到行人头上，司机眼前，不破裂，坠到地上也不弹跳。彩色气球背后是阳光，刺眼，像刀一样割到行人手上脸上，腿脖子也不放过。下地铁的人落荒而逃。地下的小贩在卖劣质的毛绒玩具，歪脖子瞪眼的，干瘪破洞的气球一样。地下的人晒不到阳光依然步履匆匆。往前看去，黑压压一片，大迁徙。我说，离开这张桌子成了最大心愿。这桌子从一开始就摇摆个不停。独脚，圆底，应该不存在类似三脚圆桌、四脚方桌有个脚短站不稳的情况，但这个圆润的支撑物依然摆不平。晃悠，晃悠，不知哪里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