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
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
Narziß und Goldmund
歌尔德蒙把头靠在纳尔齐斯怀里。长长的眼睫毛上挂着泪珠。由于哭泣,歌尔德蒙玉一样白皙的脸颊愈发楚楚动人。他娇小的身体整个靠在纳尔齐斯身上,修长的手指紧紧抓住纳尔齐斯的臂膀。
纳尔齐斯抚摸着歌尔德蒙金色的头发。有些零乱,但是纳尔齐斯无意理顺它。在纳尔齐斯的怀里,歌尔德蒙卸下一切伪装,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有些虚脱。他不敢抬眼看纳尔齐斯。他感到纳尔齐斯黑色的眸子一直在望着自己,那般灼热,让自己不由得敞开心怀。但自己如此反常的举止让歌尔德蒙好生气恼。这像什么呀, 为什么会在纳尔齐斯面前这么窘迫地大哭呢。
纳尔齐斯一度是歌尔德蒙好好学习的动力。为了博得他的欢心,歌尔德蒙可以克制一切欲望,全心去记那些语法,那些枯燥的字母。这位大不了几岁的助教太令人着迷了。他瘦瘦高高的,皮肤略有些黑。嘴唇薄薄的,棱角分明的脸上写着坚毅。他非常博学,几乎无所不知。平日里高傲而冷酷,不苟言笑。他能很容易地看穿你,把你的内心一览无余。
纳尔齐斯是禁欲主义者,他一直压抑着自己,尽量避免和歌尔德蒙发生肢体接触。他未来是要做修道院院长的,也可能会做到主教。而歌尔德蒙是纵欲的。在纳尔齐斯启示下,他发现了自己的内心渴望。他乐意从女人身上找寻永恒的圣母,他和无数女人野合、私通、通奸、调情,他杀人,他在林间流浪,他把自身全心全意献给大地。他听从母亲的召唤,在人世间行走,看尽邪恶,流连于情欲和自然之美。
歌尔德蒙临死前回到了纳尔齐斯身边。纳尔齐斯吻了他。此时的歌尔德蒙已经衰老,不再是当年的美少年了。纳尔齐斯告诉他,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让他牵肠挂肚,他这个院长谁都不爱,除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你,歌尔德蒙。歌尔德蒙显然知道纳尔齐斯爱着自己。纳尔齐斯曾经说过,他们俩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正因此他们才互相吸引。歌尔德蒙知道,没有比纳尔齐斯更爱自己,更能理解自己的人了。纳尔齐斯也知道,除了歌尔德蒙,没有其他人能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震动了。 纯真的爱从第一眼就开始埋下种子,亦会像歌尔德蒙的雕塑一样恒古不变。
《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于1930年出版。当时赫尔曼·黑塞(Hermann Hesse)53岁。在这之前已经创作出了《荒原狼》。那是一部显然写于二十世纪的作品,带着现代人的迷茫和灰暗的心理,手法也更现代。而《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却不像是这个世纪上半叶创作的。书中有很多青年人情窦初开的描写,连用三个形容词的感性写作手法,对大自然和真爱的赞颂和略显理想化的描绘,显然继承了从《少年维特的烦恼》 起的德国浪漫主义风格。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情欲描写多得多。歌尔德蒙和维特一样,每一分钟都用尽全力去爱,但是维特只爱绿蒂,而歌尔德蒙爱着一个抽象的母亲形象,具象的情人多得数不过来。每一次和情人别离他都把对方装入心中,然后迈开脚步,到新的地方继续追寻母亲的足迹。
《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趋于理想化,趋于简单化。带着成年人成熟的思辨气质,但也倾注了很多作者难以克制的爱。
歌尔德蒙来自母体,他对母亲十分迷恋,母亲的形象被扩大,那些陌生女人的形象填充进去,并汇合成永恒的圣母形象。他的情绪被这个形象控制,他追求着她,并最终被她接走。他梦见自己像女娲一样用泥捏造动物,捏造男人和女人。而那些泥人居然自己活了。他即时行乐,像浮士德一样在大地上游荡。他渴望着自由,不做停留,安心做一个愉快的流浪汉。他知道自己违反了许多戒律法规,但都无所畏惧。他的人生是饱满的,无可争辩,他正是从现实中吸取了力量,获得了创造永恒艺术形象的能力。
歌尔德蒙不是维特,也不是于连。歌尔德蒙带着黑塞的一些习惯和思维,甚至绘画习惯。歌尔德蒙是黑塞理想中的艺术性的人。纯粹感性,超然于世,不被任何人事束缚,有着纯粹的艺术家气质。歌尔德蒙保持着童真,清晰地看到爱与恨、欢愉与痛苦相辅相成。而立志献身上帝的纳尔齐斯也不是阿辽莎。纳尔齐斯跟随先哲的脚步,秉承着先哲的情感趣味,是黑塞理想中的哲学性的人。纯粹理性,遁入无爱状态。歌尔德蒙是简单原始的,他的爱借助于行动。而纳尔齐斯是思维性的,他 的爱借助于语言。
歌尔德蒙是东方文化的代表,而纳尔齐斯是西方文化的代表。一方看淡生死,无欲无求;一方严谨求实,洞察秋毫。最终二者相爱相吸,无法共存却也无法失去对方。二者通过不同的方式和手段,燃尽自己,追求源自真实世界又高于真实世界的永恒之态,目的是相同的。黑塞曾说:
我觉得现实并没有充分注意的必要,因为现实自身就够麻烦的了,而且永远是客观存在,却要求我们注意和思虑所要求的包涵更美好和更必要的事物。人们生 活于现实中永远不可能满足,如同人们不可能崇拜和尊敬现实一般,因为现实是一种偶然性,是生命的垃圾。对于这种可怜的、令人失望和荒芜的现实,人们除了否定之外,别无选择。而同时,我们表现出我们自己比现实更强有力。
于是歌尔德蒙大逆不道的行为都不再有错。垮掉一代纵酒、偷抢,或者沉湎于性和毒品,在美国大地上到处晃荡便也一样是无罪的。不仅无罪,他们还都是高尚的。世界的基调黑暗,但是艺术不灭。艺术家饱尝人间辛酸,他们看见的是经过艺术抽象后的全新世界,他们能安然来到世上,然后再安然地离开。
阿申巴赫和塔齐奥
Aschenbach und Tadzio
完成于1912年的《死于威尼斯》和《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有共通的地方。托马斯·曼(Thomas Mann)也借助于一个美少年形象来表现艺术之美,通过男性之间的爱来表达自己的艺术理想,影射现实。阿申巴赫和纳尔齐斯都崇尚柏拉图之爱。纳尔齐斯和歌 尔德蒙是不真实的高度抽象的概念化的人,是一种分裂,而阿申巴赫是理智与冲动的结合体,更现实。他的爱是一种对生命和艺术的欣赏,是艺术家追求美的表现。 歌尔德蒙和阿申巴赫都可以抛弃一切去追求爱人。他们的爱超越肉欲,超越尘世。阿申巴赫和纳尔齐斯都被什么都不懂的天真美少年吸引,坚固的堡垒被美少年撞得 摇摇晃晃。
更为决绝的,阿申巴赫并没有完成一部所谓的像《浮士德》一样的晚年惊世骇俗杰作,歌尔德蒙也没有最终雕出倾其全力的像西斯廷圣母一样的融合心中所有女性形象的圣母像,迎接他们的只有死亡。死在爱人面前。
他和他
er und er
《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让年轻的我春心荡漾。突然很想借助母亲的怀抱入夜。杨武能说曾有初中生被此书迷醉。读来如此轻松的书迎得广大读者欢迎是很正常 的事。没什么技巧可言,过于传统。黑塞把他的个人矛盾和盘托出,借小说表现了自己的艺术观点,仅此而已,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作品。但是有一种很朴素的情感 蕴含其中,触动着读者的情感,让人欲罢不能。这种情感歌德能写出来,司汤达能写出来,托马斯·曼也能写出来。Sigur Rós 亦能唱出来。Sigur Rós 1999年专辑《Ágætis Byrjun》中有一首歌叫《Viðrar Vel Til Loftárása》(Good Weather For Airstrikes)。这首歌的Video是我见过的最动情的MV之一。
两位美少年默默地为对方付出。他们在足球场上用一个深情的吻打开了少年压抑已久的心。结局是无从知晓的,母亲的孩子需要做的是遵从心灵,尊重自己当下的情感。
歌词如下:
Viðrar Vel Til Loftárása
Ég Læt Mig Líða Áfram
Í Gegnum Hausinn
Hugsa Hálfa Leið
Afturábak
Sé Sjálfan Mig Syngja Fagnaðarerindið
Sem Við Sömdum Saman
Við Áttum Okkur Draum
Áttum Allt
Við Riðum Heimsendi
Við Riðum Leitandi
Klifruðum Skýjakljúfa
Sem Síðar Sprungu Upp
Friðurinn Úti
Ég Lek Jafnvægi
Dett Niður
Alger Þögn
Ekkert Svar
En Það Besta Sem Guð Hefur Skapað
Er Nýr Dagur
英文翻译如下:
Good Weather For Airstrikes
I Slide Myself Forward
Through My Head
I Think Half Way
Backwards
See Myself Sing The Anthem
That We Wrote Together
We Had A Dream
We Had Everything
We Rode To The End Of The World
We Rode Searching
Climbed Skyscrapers
That Later Exploded
The Peace Was Out
I Leak Balance
Fall Down
Total Silence
No Answer
But The Best Thing God Has Created
Is A New 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