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特利尔
“我觉得做明星太苦了。他们就像棋子一样出现在舞台上或者生活里的肥皂剧中,身不由己成为很多陌生人意淫的对象。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是那些明星扼杀了我们的想象力还是我们的想象力赋予了他们新的生命。”
帕蒂头发蓬松地吮着牛奶,杂志翻完了牛奶还是丝毫没动过的样子。杂志都是凯蒂买的。泛滥成灾地叠在房间角落里,四堆,肯定都超过一米。
凯蒂在帕蒂对面坐下,开始咬压缩饼干。香葱味的压缩饼干和冻豆腐一般硬,凯蒂咬起来的样子活像一只老鼠。那身黑色过臀束腰皮衣衬得她更像一只滑头的鳗鱼。
帕蒂不看都知道凯蒂又穿了黑色衣服。她的衣橱里一抹黑,可以开丧服展览了。什么时候联系一下殡仪馆,取得稳定客户群,开个丧服专卖店,一定挣钱。帕蒂认为凯蒂选黑色衣服很独到。她觉得有一种低沉绝望的气氛包围着凯蒂,无论她如何打扮,她雪白的皮肤和娇小的身姿配黑色多么合适,总是感觉有一种悲凉的气氛从她身上透出来。黑色的衣服和白色或者灰色的装饰像裹尸布一样裹着她,她的生活就像她的饼干一样干涩。
帕蒂推给凯蒂一份杂志。封面上Alex Kapranos和他的队友们都穿着普通到难看的汗衫或衬衫,故作严肃。Alex直勾勾地看着你,仿佛说,“是的,我知道昨天晚上你又想我想得难以入眠。”其他三人全都带着墨镜,但是不难推测,他们眼神闪烁。
“明星就像沙丁鱼,塞满罐头。把我们每天无聊的生活塞满。”
“这是多久以前的杂志了?”凯蒂皱了一下眉。
“那要问你了。像藏宝一样。(凯蒂开始翻杂志,一连串Alex从不同的地方冒出来,身后是一连串他的队友们。)噢,你看,死亡之舞。噢哟哟。甜蜜不管 用了,现在流行带着苦涩欢腾。实际上呢,大众偶像都傻乎乎地,喜欢活蹦乱跳。有时候你不得不震惊,怎么会有这么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长得和偶像们一 模一样。”
凯蒂好不容易啃掉了一块饼干。准备拆第二块。但是停顿了一下,在桌上乱翻。
“新的在哪里?”
“当下总是淹没在无边无际的过去中。”
“你就不能乖乖喝你的牛奶?”凯蒂准备在杂志堆里碰碰运气。
“别找啦。没人这么有空,把那堆杂志挪开,然后把昨天刚到的新杂志放到最底下去,再把那堆杂志完好无损地堆回原处。完好无损!甚至灰尘还在老地方驻窝!放心,现在都是自然而然成为过去的,不用你催,不用强求。可是当它真的成为过去以后就变得面目模糊,难以辨认了。”
“好吧,不在那里,又不在桌上。我看看这房间里还有什么藏身之处。空空如也的沙发吗?还是在沙发底下?这里就没有一本新杂志吗?帕蒂,从起床到现在你一直在看过期的吗?”
“我只是不让我的手闲着。”
“不让你的手闲着!这些废纸早晚要被你翻烂而不是被我。”
“刚才我在想,为什么你舍不得扔旧杂志,却又几乎从不看它们。你永远只看最新鲜的。但是,今天起不再有新鲜的了。知道么,这宣告着不再有新的年轻小男生出道。造星机器全面瘫痪。这个时候你在干什么?凯蒂,明星考古学家?会不会开始翻旧杂志聊以自慰?”
“好了,不要闹。被你藏到哪里去了?”凯蒂重新坐下,用和Alex一样的眼神看着帕蒂。
“你就宁可到处找Alex看而不看我吗?Alex Turner是新欢,就不要Alex Kapranos啦。”
凯蒂换了一种眼神看帕蒂。这是个边长很小的方桌子,两个人完全可以伸出手,跨过Alex的脸,十指紧扣。花心男人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排排倒下。但是 现在凯蒂伸不出手。早晨一起床就要找东西让她很恼火。帕蒂仿佛在向她证明,她已经不再是这套房子的一部分了。她和新杂志都迷失在房间里,互相找不到对方。 这里就像亚马逊一样神秘而又错综复杂。亲切感都是不真实的,转一个身就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我明天就搬走。那本杂志你自己留作纪念吧。我知道你不会买的。”凯蒂起身,拿上她的黑色小提包。
凯蒂关上房门刚站到走道里就听到屋里传来砰的一声,仿佛是回声。随后是很大的水声。凯蒂知道帕蒂在浴室。这种灰色的没有特点的拥挤的方块房子浴室窗口 往往对着走道。凯蒂望了一眼花玻璃。她想象得出里面的样子。白色瓷砖和白色卫浴套件在崭新的鲜橙色浴帘映衬下泛着橙光。暖暖的,很有生气。新浴帘100% 塑料。而白色旧浴帘是一种特殊的布质材料。一大半都浸在黑色霉斑里。浴帘是凯蒂亲自买的,也是凯蒂亲手挂上的。她从没送过帕蒂任何东西,除了这浴帘。凯蒂知道帕蒂喜欢早上洗澡。她觉得应该选帕蒂喜欢的颜色,而且橙色可以暖一些,能让照不到阳光的浴室有阳光的暖意和香气,也能让帕蒂愉快地迎接每个独身的早 晨。
凯蒂想起桌上的压缩饼干。但是她没有返回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一直到完全听不见。唯有水声从没中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