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IOIC无声电影配合现场演出巡演至上海。IOIC这次的主题是低保真－科幻，选片非常用心。从梅里爱的月球探险选起，从探索期的梅里爱，到成熟期的雷诺阿，有法国专场、苏联专场、美国专场，外加德国片分三天压轴播放，先是表现主义代表作《奥拉克之手》，然后连放两日朗的作品，最后以朗的《大都会》作为收场。涵盖了科学探险、外星历险、变异等多种科幻题材。我参加了其中三日的演出，今日奉上其中两部苏联影片《火星女王艾莉塔》和《星际革命》观感。
9/22
火星女王艾莉塔 / Aelita，雅科夫·普罗塔扎诺夫，苏联，1924
星际革命 / Interplanetary Revolution，Nikolai Chodatajew，苏联，1924
演奏：Bit-Tuner（现场电子）
改编自阿·托尔斯泰同名小说《火星女王艾莉塔》是苏联第一部科幻片。这是苏联第一次在电影中描绘火星景象。不过和附属一起放映的《星际革命》一样，《火星女王艾莉塔》与其说是一部科学幻想片，更不如说是一部政治幻想片。火星上是典型的封建社会制度，存在着剥削和压迫。在高楼林立的火星上，有一部分人生活优越，另一部分火星人毫无人权地被当作牲畜在传送带上运输。男主人公和他的朋友们携手在火星掀起了无产阶级革命，推翻火星国王的统治。在那个非常年代，导演雅科夫•普罗塔扎诺夫在影片中安插了非常明显的政治暗示，火星人用锤子打造出镰刀，并摆出党旗的样子。火星人不顾生死地奋勇向前，和统治阶级的部队进行肉搏，并因为人数优势，在冲突中并不占下风。无产阶级政权不仅要占据全球，更要把命革到星际中去，宣传意味之重让人感觉非常可笑。
但是和动画短片《星际革命》彻头彻尾的政治幻想比起来，《火星女王艾莉塔》虽然同样带有明显政治倾向，导演本身的创造力却拯救了影片。但在所有主角是幻想狂的影片中，《火星女王艾莉塔》或许是其中最迷人的少数几部影片之一，至少毫无疑问是在影片中（第一层幻想）展现第二层幻想（并且非梦境）的先驱。梦境幻想中比较典型的比如大卫·林奇的《穆赫兰道》，但影片大部分时间依然是按线性时间（不过是梦中的时间维度）发生。有些影片中，男主角因为有多重人格而扭曲现实，虚构出幻想人物或幻想事件，并通过巧妙的剪切手段，让现实与幻想穿插出现，从而让观众获得意料之外的感受。但是此两类幻想都有别于主人公本身活在现实与幻想边缘的二重幻想故事，二重幻想故事的乐趣不在于鉴别现实和幻想（但梦境幻想影片最大乐趣在于鉴别现实和幻想故事，多重人格影片泛滥成灾，有时干脆被拍成一道鉴别幻想和现实的脑力题），而在于体验现实和幻想相互交融、相互补充的过程。男主人公很清醒，没有做梦，也没有精神失常，只是需要幻想来生活下去，在主角所体验的时空中，幻想和现实是并存的。如何调和幻想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关系，使之共存共生，是此类影片的主题。科恩兄弟的《巴顿·芬克》便是其中翘楚。
当然，《火星女王艾莉塔》作为一部默片，虽然排场不小，但结构比《巴顿·芬克》简单得多。《巴顿·芬克》中如此生动的话唠式对白、对色彩的运用以及细腻的大特写是一部1924年的黑白默片无法做到的。当《火星女王艾莉塔》要做现实和幻想切换时，会直接字幕提示：此时幻想又一次拯救了他。或者就是直接切镜头。即便是这样，《火星女王艾莉塔》依然带来极大观影乐趣。
导演先是直白地告诉观众，火星故事是男主人公Los脑海中偶然的想象。奇妙的是，这个想象世界是一个持续存在的世界。一旦男主人公生活不如意，他便会立即从物资匮乏、寒冷乏味、而且不得不日日担心妻子出轨的生活中跳出来，开始像播放连续剧一样持续幻想火星女王的故事。影片在男主人公的日常生活、男主人公妻子的日常生活和男主人公的幻想世界中切换，起初节奏非常缓慢。总是当一个时空的故事发展到相对高潮时刺激了另一个时空的开启，幻想世界也是在达到高潮时再切换回来，所以每一个时空的故事持续时间都并不断，而且被切换掉的时候正是意犹未尽之时。一开始两个平行世界就带有鲜明反差。一边是巧克力极为罕见、基本物资想买都买不到的苏联；另一边是各种奇装衣服和构成主义的各种几何结构建筑的火星。一边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现实世界，另一边是前无古人的布景、服装和建筑设计，在展现幻想世界时，影片尽了最大努力。构成主义从未如此鲜明地出现在一部电影中，并且影响了包括弗里茨·朗的《大都会》在内的不少科幻影片。
当男主角和妻子感情非常稳定的时候，火星女王日日思慕男主角，偷偷地从火星遥望他。这一望虽然老土，但因为火星环境太夸张了，所以显得惊心动魄。虽然有欲望在，但两个世界相对相安无事，切换节奏也很平缓。不过随着一位房客的介入，男主角的妻子受到各种物质诱惑，男主角多次产生误会，在一次出差回来后，见到妻子和房客幽会的背影，恼羞成怒，开枪射杀了妻子。此刻，幻想和现实发生了冲突，男主角开始把幻想带入现实世界。他想象自己假扮了一位朋友，并且一边躲避侦探的调查，一边完成宇宙飞船研究，带着一位无产阶级朋友和侦探登上了火星。在妻子的世界被男主角消灭后，男主角的现实世界和幻想发生了冲撞，但当他在火星上拥抱着火星女王的时候，却感觉自己在拥抱妻子，无法全情投入。整个幻想世界冲突不断甚至爆发了大革命，一直发展到即将崩塌的地步，此时影片不断加速，并忽然将筋疲力尽的男主角抛回现实世界。此时故事先是接着字幕提示他要开始幻想的场景发展，当时他杀人后企图逃跑，正在火车站等火车。他的两位朋友和他打招呼，切断幻想。然后双方说了些话，视角摆脱男主人公第一视角，他的朋友来到他的家中，看到他和妻子正在热络。随即是更快的节奏，他回到家中，看到贤惠的妻子在等待着他，勾引妻子的房客被抓捕他的警察捉住。男主角在幻想中出现过的细节被一一剖析，当观众花了大量时间投入到幻想中时，当幻想世界的陀螺高速旋转起来的时候，观众又被快速地抛回现实中。正因为清楚无疑地知道幻想是幻想，现实是现实，才让幻想在现实中发酵，产生非常奇妙的效果。《火星女王艾莉塔》的情怀是从梦想家典范堂·吉诃德开始，所有做白日梦的人都会喜欢的，无论影片在政治宣传方面做了多少妥协。一般的白日梦者不至于发展成堂·吉诃德那样无法区分现实和虚构，但是我们所处的维度不仅仅是现实时空那么单一。我们可以生活在多个维度中，在任意时空都会把生活搞砸，或者是当一次英雄。《火星女王艾莉塔》虽然大部分篇幅在用很写实的方法展现苏联人民的生活，以及上演一个俗套的有钱人勾引良家妇女的戏码，但是这部影片比日后很多科幻片都更加努力地在描绘幻想本身。考虑到这类影片数量始终很少，《火星女王艾莉塔》作为一部1924年的黑白默片，显得更加珍贵。
Bit-Tuner的现场电子很棒。成功把握好了《火星女王艾莉塔》的节奏，最后尾声部分完全做到随着剧情推进煽动观众情绪。这是在家看DVD感受不到的。
＊ 剧照出自timeout.r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