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酷儿，虞美人 ——贾曼和流行乐

Derek Jarman与英国流行乐，从Jordan、The Smiths、Pet Shop Boys到Suede。简史，如有疏漏欢迎指出。

1977年——朋克崛起

伦敦70年代的某一天，贾曼（Derek Jarman）遇见了Jordan。贾曼一看见她就被她的美所吸引，想为Jordan拍一部电影，于是有了后来的“第一部官方朋克电影”《庆典》（Jubilee，1978）。

1977年，朋克元年。英国朋克运动因为两张重磅朋克专辑《Never Mind the Bollocks, Here’s the Sex Pistols》（性手枪，the Sex Pistols）和《The Clash》（The Clash）而被推向高潮。性手枪当年的单曲《上帝拯救女王》（God Save the Queen）给英国社会带来巨大冲击。1977年是Alternative Rock的开端，传统摇滚的没落，一个新纪元的开始。

彼时，贾曼刚拍出了第一部长片《塞巴斯蒂安》（Sabastiane，1976），其无与伦比的大尺度震惊了影坛。时年，Jordan是闻名全球的大人物。她出现在the Sex Pistols早期视频和演出里，是朋克教母Vivian Westwood服装店“Sex”（性）的当家形象代言人。她代表着最完美的朋克打扮，是70年代英国朋克运动的符号和视觉象征。她的照片出现在《Vogue》之类杂志的封面上，她的形象随着时尚杂志和流行音乐在全球散播。

1977年，贾曼拍摄了短片《Jordan’s Dance》，让Jordan在一片废墟上随意舞动。同年，又拍摄了长片《庆典》。此片以Jordan为中心，汇聚了当时伦敦朋克圈中的弄潮儿。Jordan是当之无愧的女主角，片中她饰演Amyl Nitrate，在贾曼设计的剧情中，化着红色雷电眼妆的Jordan吟诗朗诵。Jordan担任过经纪人的朋克、新浪潮乐队Adam and the Ants主唱Adam Ant出现在片中，穿着皮衣，带着他在乐队里的标志性单眼烟熏妆，化名Kid，与魔鬼般的朋克少女们翻云覆雨。这个板寸头穿着马甲的朋克少女典型Mad由朋克女歌手Toyah Willcox饰演。在片中，贾曼给了Kid和Mad完整的表演机会来展现他们自己创作的歌曲，暴力、性爱，抽搐着、翻滚着、燃烧荷尔蒙的朋克演出被赤裸裸地展现。the Sex Pistols成员Sid Vicious参与过的另一个伦敦朋克乐队Siouxsie and the Banshees的主创兼女主唱Siouxsie Sioux、美国女朋克Wayne County也出现在影片中，是的，《庆典》或许集中了1977年伦敦最棒的女性朋克歌手，Toyah Willcox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邪典气质让她的演出不输任何男性朋克歌手。在女朋克之外，甚至还有氛围音乐创始人Brian Eno参与电影音乐创作。

趁着《庆典》在戛纳上映的机会，贾曼带着Jordan逛卢浮宫。她身穿短到不能再短的白色蕾丝迷你裙，足蹬跟高到不能再高的细高跟鞋，带着浅绿色领带，胸口印着大大的“处女”二字。引得现场游客背对着《蒙娜丽莎》朝着Jordan狂拍。最后贾曼和Jordan被保安强行轰出卢浮宫。

Jordan曾回忆到，拍摄《庆典》时因为贾曼使用真枪，虽然没有子弹，他们依然被警察拘捕。

反政府、反文化，以及巨大的名气。35年后，性手枪和the Clash依然名声在外，Jordan已淡出众人视线，Adam and the Ants的唱片很难寻觅，Adam当年那迷人的英姿也早就消逝，性感程度锐减。Toyah Willcox在朋克浪潮过去之后还有过演出和作品，特别有戏的她还出现在贾曼后来的影片《暴风雨》（1979）中。却也早就不是锐气的、会突然爆发出暴力行为的朋克女孩，成为发福圆润的中年歌手。Vivienne Westwood作为知名服装设计师还活跃着。她不喜欢贾曼的影片，认为是扭曲了朋克音乐的精神。贾曼这个在伦敦国王学院学习过艺术、历史和文学，欣赏维特根斯坦、费奇诺、奥维德的艺术家让每个人的语言都似诗歌一般，让朋克变得很文质彬彬甚至吟诵莎士比亚是Westwood极为看不惯的。在她心中，朋克显然不是为了继承英国优良传统而存在。贾曼说，他不是为了让大家喜欢这些东西而去拍摄它。事实上《庆典》在法国一上映便引起轩然大波。如今看来，《庆典》里正宗的朋克音乐经由无数英国后辈消化吸收再模仿，现在听来可能并不稀奇，但其怪诞的行为和装束以及没有任何道德底线的暴力倾向和混乱的性生活依然是不为主流文化所接受的。但是这部最讲究台词的朋克电影却是最真实记录英国朋克文化的影片，其深度和音乐的质量都高于后来的许多反映英国流行文化影片，诸如《席德与南茜》（Sid and Nancy，1986）、《这就是英格兰》（This Is England，2007）。贾曼在片中借娱乐圈大鳄的嘴直接吐槽70年代英国的破败荒乱和人心不古。

这是长大后忘记如何生活的一代，
在闪烁着的阴影中看着无止尽的电影，
媒体成为唯一的现实。

如果音乐足够吵闹
我们将听不见时间跌落
品尝不到爱与恨
这是空白的一代。

1978－1986年——MTV的年代

The Smiths

一部《庆典》就像是个开端，从此，贾曼为流行乐队拍摄Video一发而不可收拾。在79年改编莎士比亚剧作的《暴风雨》至85年采用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作为对白的《天使的对话》这两部长片前后，整整六年里贾曼没有拍摄完成过其他长片，却为当时的流行歌手和乐队拍摄了大量Video。这份名单里包括：Marianne Faithfull、Throbbing Gristle、The Lords of the New Church、Carmel、Jordi Vallis、Wang Chung、Language、Billy Hyena、Orange Juice、Marc Almond、Bryan Ferry、The Smiths、Easterhouse、Matt Fretton。洋洋洒洒十几部。其中，大部分乐队已经销声匿迹，不乏早年当红后来淡出人们视线的Wang Chung之类，也有个别留名摇滚史的：Orange Juice、The Smiths等。因贾曼拍摄的Video并没有整理发行过合辑，于是那些不再知名的乐队其Video在20多年后已经很难找到。

这些Video或是延续贾曼的电影风格，或是为了歌者而做出风格折衷。1983年为新浪潮乐队Lords of the New Church拍摄Video《Dance With Me》属于前一种。在没有时间和空间特征的舞池里，跌落的玩偶，男主唱蓬乱的头发、浓重的妆容、半遮半掩的服装，妆扮都极具女性色彩，诡异的微笑和燃烧的火焰，改良的古希腊服饰和夸张的舞台效果。此乃典型的贾曼风格。

不过并不是所有Video都风格一致。贾曼给因吸毒而一度一蹶不振的“坏女孩”Marianne Faithfull拍摄的三支Video《Broken English》、《Witches’ Song》、《The Ballad of Lucy Jordan》（1979）中使用的贾曼特色影像元素就要少一些。在突出歌曲内容的视觉影像之外，突出了歌者本身，很平和地用大特写和大量白色展现出Marianne Faithfull那沧桑和纯真共存的美。

1983年，贾曼为曾经大红大紫、现在没多少人记得的流行乐队Wang Chung拍摄的《Dance Hall Days》（第一版）更是根据歌曲内容加以调整，变得温柔许多。虽然《Dance Hall Days》就像《暴风雨》中的舞会一般，华丽丽的服饰和眩目的灯，但老式Video里那种用来炫耀主唱多么英俊的超级大特写会出现在Wang Chung的Video中，放缓了节奏，变得普普通通，以至于很多人可能都不记得贾曼还与Wang Chung合作过。

最具贾曼个人特点、能看出贾曼本人喜好的或许是他为the Smiths拍摄的Video：《The Queen Is Dead》、《There Is a Light That Never Goes Out》（1986）。《The Queen Is Dead》中男子和男子的身体接触，妩媚摇曳的身姿，墙壁上的大字标语，绽放的虞美人，蓬勃的火焰，以及那配合快节奏音乐闪烁不停、晃个不停的镜头，都分明是贾曼那些超八视频在音乐领域的延续。《There Is a Light That Never Goes Out》因为是节奏较慢的歌曲，在蓝色的运用中又充满唯美之感。

1987－1990年——宠物店男孩之夜

Pet Shop Boys

1986年12月28日，贾曼查出患有爱滋病。此后他搬入位于肯特邓杰内斯的花园。在1987年接手The Mighty Lemon Drops、Bob Geldof两部Video之后（很可能是1986年已经谈妥所以不得不继续拍摄），贾曼调整了日程安排，结束了接拍大量Video的岁月，把精力集中起来拍一直想拍却没拍的长片，做一直想做却几番拖延没有立即做的事。在人生最后的岁月里，他只和一支乐队有合作，那就是宠物店男孩。

宠物店男孩（Pet Shop Boys）是英国最成功的电子舞曲组合之一，并且很难得地在英美两地都广受欢迎，获得多项格莱美舞曲电音类最佳专辑等殊荣，在80年代多次爬到英美两地流行歌曲排行榜冠军和销量冠军位置。贾曼为宠物店男孩拍摄过三部Video，分别是1987年的《It’s a Sin》和《Rent》，和1989年的《King’s Cross》，可以在宠物店男孩的Video合辑中看到它们。为宠物店男孩拍摄Video时，贾曼没有沿用为The Smiths做的那种实验性质的、夸张的镜头效果。比如在最知名的《It’s a Sin》中，有火焰、中世纪服饰，和模糊年代的以光秃秃的墙壁为主的室内布景，定点投射的灯光，如同贾曼在前一年拍出的、他本人最受欢迎的影片之一《卡纳瓦乔》（1986）。在《Rent》中，贾曼非常罕见地讲起了故事。作为一个常青的知名组合，有许多导演为宠物店男孩拍摄过Video。但是再没有其他人在生命最后阶段把如此多的时间献给了宠物店男孩。贾曼在身患爱滋病之后还随队拍摄了巡演花絮和演出实况，此前他只是拍Video，没有涉足任何乐队的演出拍摄。你可以在贾曼的日记《现代自然》中看到他谈论这段与宠物店男孩合作的过程。

如果不放开对流行乐的陈见，难以想象长期由Simon Turner负责配乐工作贾曼会对朋克和新浪潮产生兴趣。读着莎士比亚的时候要听着古典乐而不是朋克和电子，因为这样才比较般配。贾曼自己也说，噢，我是不是年纪太大了（77年的朋克弄潮儿都是50年代出生的20出头小青年，但当时贾曼已经33岁）。无独有偶，朋克领域知名导演Julien Temple和贾曼一样涉及古典乐领域。1987年，贾曼和另一位朋克音乐导演Julien Temple一起参与了向古典乐致敬的影片《Aria》拍摄，贾曼拍摄夏庞蒂埃段落，Julien Temple是威尔第。Julien Temple也是国王学院出身，同被朋克音乐吸引，是性手枪名作《上帝拯救女王》的Video导演，关于性手枪的重要纪录片《The Great Rock ‘n’ Roll Swindle》（1980）的导演。多年来，拍摄了从滚石、Neil young，到Duran Duran、Blur的多位摇滚歌手的Video。古典和朋克的距离并不那么遥远。

1989年，贾曼应邀为英国古典音乐家Benjamin Britten的作品《战争安魂曲》拍摄同名电影，摇曳的虞美人，把悲痛演绎地入木三分的Tilda Swinton。完美地将作品以视觉形式展现在人们眼前。

1991－ 1994——最后的岁月

随着时间推移，病情逐步恶化，贾曼更加是把精力集中到拍摄维特根斯坦和爱德华二世的传记片上。无暇顾及Video拍摄之类的事情。但此后贾曼的作品还是与流行音乐相关。他自己以前拍摄的视觉作品被用于作为宠物店男孩的巡演视频，被收录在宠物店男孩多张演出视频中，并于1993年单独发行了巡演视频《Projections》。其中还包括著名的超八短片《A Garden in Luxor》。

除了贾曼拍摄的作品，就像宠物店男孩使用贾曼的片子作为演出配套视频一样，还有些合辑和音乐人会采用贾曼已经拍摄好的作品。比如提倡消除爱滋病歧视的Red Hot组织就在1990年、1993年发行的合辑中多次使用了贾曼的作品。贾曼以前拍摄的影像配合Patti Smith、Annie Lennox的音乐，最神奇的莫过于Suede，为了向贾曼致敬，他们在贾曼早期作品《Jordan’s Dance》前进行演出，也被收录其中。这就是后来单独发行的《The Next Life》（1993）。Suede和贾曼唯一的联系或许是性取向问题。不得不提的是，宠物店男孩成员Neil Tennant也是同志。同志圈和防治爱滋病公益圈都通过各自的方式送贾曼最后一程。

刊于《通俗歌曲》2012年7月号，顶图来自电影《Jubi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