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的日子
在校友录上看见有人说在自家楼下遇见围城。不由想起在自己楼下遇见围城的事。他虽然不教我们了,还是“阴魂不散”,时常出入于我们的周围。
那天定惹他生气了。那个时候的我虽然有一些愁闷,但也不过是淡淡的,走在路上眼神涣散,朝前看,其实什么也没有看到。而且是个高度近视眼,直到和他擦肩而过才发现。还是那样的脸,死过人般。还是那样高大,(如果不是他太高了,挡住阳光了,我不定发现他)那样忧愁满面。我先是一惊,而后没有来得及说老师好。惭愧啊。虽然在学校里他的人气很低,但总归没有那我怎么样,对我还是不错的。而现在却印证了他的一个看法:现在的学生没肝没肺,在外面见到老师都从来像不认识一样。这下更加坚定他的人生观了,那个悲观的世界。
有几种可能。一个是完全的巧合。毕竟,巧合是很多的。另一个是他是存心从我们家门口走过去的。我们不是住得很近,而且见面的时间都太巧合了,以至于让人心存疑虑。他或许是来听那个老师好三个字的,为了心里平静一点。怎么说么,真实往往巧合得像戏剧,而戏剧中那么多巧合又让人感觉不真实。这句话我总算是明白了。
那么怀疑曾经的老师是很不道德的,但是在现在我很想他。想他这个多重的人是不是在做无用功。
围城是一个曾经的热血青年。在那个什么都热血的年代。他们偷偷地看那些小说,哲学书,乐此不疲。有一回放在脚踏车后兜里的书遗失了,还急了老半天。一伙人,那些当年我们的师哥师姐们一起大江南北走。其中,围城最喜欢的地方是富春江。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事。他到现在回忆起当年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一个人在上面滔滔不绝,眯起眼睛,透过镜片仿佛看到了富春江一江春水,清透,悠长;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立志做一个语文老师的雄心。一会儿,就真的站在江上的一叶扁舟上了。随流飘荡,任意东西。那种超脱的感觉。仿佛时光可以永久停留。可惜的是,下面的提问打断他的回忆。我们问他,那以后,你带我们去呀,高考结束了就可以去了。他如梦初醒,毅然决然地说不行,现在的江水早就不清澈啦,去了也没用。都不存在啦,现在的学生那种水平和当年是无法比拟的,你们也是无法理解的。之后立即收回去,讲课。也没有问过我们到底理解么。私下里我们倒是怀疑他。你说一个重点理科学校的数学课代表为什么选文科,读中文系?回校当语文老师?不是太奇怪了么?很说明他的数学到后来其实已经不好了。至于那个江,为什么他自己不去垂钓呢?如果他真的如他所说,不求名利,只求自在地教书,很想得开的话,为什么现在对那些争名夺利的事还是耿耿于怀,气愤自己为什么快退休了还是升不上去,为什么不自己去钓个鱼算了。
他的想法真是矛盾啊,无法知道。正如尼采说叔本华那样,你为什么自己不去死呢?不是更有说服力?围城很喜欢这两个人,也没有说清过更加偏重谁。往往到了关键的时候,他就以你们不会明白的为由搪塞过去。余下的时间就是痛斥曾经的好友,互相借阅书籍的同事,遇到职位变动,薪水问题时就和他立即划清界限,没有人理他,明白他。而学生又太不像话,在他开课的时候居然睡着了。要么就是连咏柳这样的东西都默不出来,让他惋惜加痛心。
有时候他反复说,现在的学生是一代不如一代。看看我们这个学校吧,那么多年来出过作家么?院士?或者其他?多是默默无闻的人。这种教育方法根本不用祈求会出个什么东西来。然后他开始喝他的水。拿起杯子,无视我们。也许下面就坐着一个将来的作家,就这么从他的眼皮地下逃过去了。
有时候他无边地郁闷。对中国文学知之甚少的人,又很少有机会在课堂上将国外文学,尤其是悲观一点的东西。那点酸文人的面子又让他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的错误,不愿低下他的头。只好留有我们自己纠错了,自行解决,架空他。
在这些矛盾中,他终于在最后一节课上说出了自己的人生观:人生是没有意义的。还说我们日后会明白的。也许吧。反正他这么说的时候,下面的人要么是没有反映,出乎意料,被意外吓住了;要么是嗤之以鼻,干笑一声;要么是无所谓的样子,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认真听过他说话。我想他忘记加缪了。忘记圣埃克苏佩里了。忘记许许多多人和事。忘记人生就是由意义构成的,意义就是我们假想出来的,用来构成人生,串联人生的。也许他是忘了,或许他看到了更加深的东西。毕竟,我现在处在他当年风华正茂的年纪,而他早已被时光摩得没有激情了。现在的他念念不忘的就是当年高中毕业的时候。那个一般文学青年都会有的时候。之后那么长的岁月居然只要两个字就可以概括了:教书。仿佛是一片空白,一直没有升职,也没有教出什么轰动的事来。以至于回忆的时候,一日日,一天天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是留的下的。也许是他也对自己失望了,感到自己的失败或者生不逢时,所以感到自己的人生是没有意义的。
一切就这么过就过了。一眨眼的工夫就生老病死,真的要面对死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