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意大利
2015年十一,15天,第一次意大利行,罗马、佛罗伦萨、威尼斯、Casarsa、的里雅斯特、博洛尼亚、米兰。千百年来人们一波波来意大利朝圣,我也不例外。非得亲自来看一下这些建筑、雕塑、壁画、油画、装置、废墟不可,了却一些人生心愿。比如我终于在罗马看到了小学美术书上唯一让我念念不忘的作品:贝尼尼的《圣特蕾莎的沉迷》(Ecstasy of Saint Teresa)。此作堪称我的人生启蒙之一,至今不懂政治无比正确的小学美术课本中为何混入了第一眼就叫我心跳加快的此作。那是用平涂填色的方式写书法字的小学二年级,所有课程都不涉及宗教和情爱,圣特蕾莎在耀眼的光线中迷醉的表情和人物的姿势还是立即传达出了一切。我认为光线在其中发挥重要作用,有趣的是在维多利亚圣母堂(S. Maria Della Vittoria)里你需要投币才能看到打灯模式的圣特蕾莎,否则就一片黑暗。但等我投完币后也不省心,还没看完就又暗了,需要再次投币,不知不觉中为教堂进行了募捐。现实中的光线和所有印刷品上的色调都不同,“标准照”的拍摄角度偏高,站在现场抬头仰望时特蕾莎的脸以不熟悉的角度出现,好像变成了全新的作品。儿时记得的和现在看见的并不重合,那种感觉是奇妙的。又或许和室内整体偏暗有关。我们在临近关门时入内,失去了最佳采光,而且并没有避开旅游团。
无意长篇赘述意大利的文化和历史,我相信所有意大利电影爱好者大概都熟知罗马老城区的那些街道。短短2周多,只是非常紧凑地挑重点看,过点瘾而已。所至之地基本都是历史名城,其街头小书店里随随便便摆的都是诸如Gio Ponti、Bruno Munari、大卫·霍克尼、帕索里尼等人的书,每迈一家都挪不动道,人家的“新华书店”比我们的不少所谓艺术书店还要有文化。我并没有刻意地到一处跑一处书店,但总能偶遇到书店和图书馆,而且里面多是些成年人,感觉基础的普及类小说是马尔克斯的水平。《格莫拉》里的意大利不在这里,这里是《绝美之城》里的世界,如果我企图剖析什么的话一定是愚笨之极。我将在这篇文章中尝试换一种方式组织此行中在意大利拍到的照片,表达我的敬意。
方
最初不知是谁在自然中发现了正方形,又不知是谁将正方形并排在一起,发现了规律之美。这是Carlo Scarpa为威尼斯奎利尼·斯坦帕里亚基金会(Fondazione Querini Stampalia)打造户外花园时在墙壁上留下的初始原型,故事由此开始。
从充满各种曲线的世界里抽象出来的正方形是最基础的几何图形之一,它被反复组合。佛罗伦萨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窗户就是正方形的排列,从内向外看,用规则来面对外部世界。
威尼斯双年展德国馆一楼有间神秘的封闭房间,一片黑暗中,用光线组成正方形,铺满了六个面。科技时代,坐在矩阵中看屏幕上的世界。全新的牢狱感,材质在变(从金属到仅仅是光线),形没变(Hito Steyerl, The Factory of the Sun)。
并排的正方形可以突破平面,可以凸出,可以凹陷。可以在Z轴上做拉伸,无限延伸。童年节庆日的装饰彩带,从正方形纸片打开成悬挂的圆柱体。轻轻一拉,从二维来到三维。的里雅斯特帕斯夸莱男爵博物馆(Museo Revoltella)大玩这种拉伸游戏(多名建筑师参与过这栋古建的改造,包括Carlo Scarpa在内)。
有时候我们会打破秩序。帕索里尼故居所在地Casarsa街头随意悬吊的正方形组成一组有趣的组合。为什么悬在这里?你会想到什么?
有时候我们会对正方形换一种切割方法。博洛尼亚Gavina玩具店的窗户(Carlo Scarpa设计)没有从中心下手。
重新排列。推一把(奎利尼·斯坦帕里亚基金会)。
层层叠叠。
切割。镂空。看见不存在的长方体(帕斯夸莱男爵博物馆),让出位置,你就能看见他。
门洞,窗户,隔断,扶梯。窥视,召唤。米兰普拉达基金会(Fondazione Prada)的服务台隔断服务区域的折线。
或者在佛罗伦萨图书馆(Biblioteca delle Oblate),并没有实用功能的审美存在。
越来越剧烈,推搡,尝试新的折线。如水波荡漾。
折线与折线十指紧扣(以下第三张为帕斯夸莱男爵博物馆,其余为奎利尼·斯坦帕里亚基金会)。
加上运动系数,可以开阖。
普拉达基金会庞大的侧壁整个可以开启,方便布展。
普拉达基金会中Wes Anderson设计的Bar Luce里有一款方形椅子有个老式旋转桌面。
让我们重新回到圣母百花大教堂。这栋哥特风格教堂贴砖外立面上充满规整的直线,特别是乔托钟楼的部分。
除却各色教堂的钟塔,佛罗伦萨由于历史上分裂割据,星云密布大量塔楼。拔地而起的不仅是防御工事和住宅,还包括家族荣耀,以及整个城市、整个民族的回忆。但丁故居博物馆里有关于佛罗伦萨历史的详细介绍,塔楼历史分布图、家族徽章等等。顺便一提,在但丁故居博物馆里看到塔楼剖面,高高的塔楼可以向不同方向开设大门,以满足防御、居住、开店售货等不同需要,且互不干扰。在Airbnb上租住了典型的塔屋以便感受之。看似道路狭窄曲折,简直密密麻麻的古城,住得相当畅快,一入楼内另有乾坤。独立出入口、多面采光、互不干扰的尊贵感。坂本一成让普通百姓拥有豪宅感觉的Egota House与之有相似。重新排列组合方形,让人住得有尊严。虽然二者相隔何止数百年。
三角
三角形可以通过切割方形得到。奎利尼·斯坦帕里亚基金会中的切割,就像一次意外。
三角还可以通过折叠得到,就像折纸鹤一样。一张正方形先对折,就成为一个三角形。内折,对折,打开翻转,再内折,便有多个不同比例的三角形呼啸而出(帕斯夸莱男爵博物馆)。
威尼斯双年展北欧馆:Camille Norment Rapture,方形在视觉错综中。从三维到二维,三角存在于某些角度中。
经典的金字塔形状不是幻视的三角。金字塔或许是最典型的三角形建筑。埋着葛兰西、济慈、雪莱等人的罗马公墓(The Protestant Cemetery of Rome)旁的塞斯提伍斯金字塔(Pyramid of Cestius)是保存最完好的古建筑之一,它现在看上去也是整个公墓的标志性建筑。相传内部墓室为长方形,但又相传建造时就没有预留入口。我在公墓里绕了一圈,寻觅到很像入口的地方,但此处已变为养猫场所,外人不得入内,没能获准下去。走上来就到了花园式墓地里,济慈在不远处被德国老年旅游团围着。还有一对意大利银发情侣在另一侧的长椅上促膝长谈。
圆
没有端点的方。从平面的圆开始。威尼斯双年展匈牙利馆Szilárd Cseke的作品《Sustainable Identities》展现出平面上的圆。
圆可以是神秘的孔洞,一如米兰世博会英国馆模拟的蜂巢形状。用不规则排布的圆形替代理论上应该是六边形的蜂巢。
有时候我们只是为了寻求某种和谐,或者加强语气,就用圆形圈住事物。比如罗马圣王路易堂(San Luigi dei Francesi)的门口所见。不同图案辅助以不同宗教意义。
博洛尼亚玩具店Gavina用圆形作为橱窗窗口,让路过的人聚焦其内。
圆形可以绕着圆心转动。比如Bar Luce里的复古点唱机。
还有佛罗伦萨共和广场(Piazza della Repubblica)上的旋转木马。
这些米兰世博会摩洛哥馆里的三角圆锥塔吉锅,仿佛转得太快。
奎利尼·斯坦帕里亚基金会天井中的圆形窗户可以上下打开。这样圆形可以绕着一条直径旋转。假设可以快速翻动,就会变成球体。
当圆进入三维,变为球体,首先被赋予了更多运动的可能性。它可以滚动,它是最自由的(威尼斯双年展,《Sustainable Identities》)。
现实应用中,球从摆设开始。佛罗伦萨河岸南边的一家特色摆件商铺里,摆满了球形装饰品,比如地球仪。
更常见的,或许是各类以原形为基础发展出来的器皿。比如罗马奥斯蒂亚古城的这一排古迹。
而米兰世博会西班牙馆用器皿铺设的地面,器皿被打上蓝光后重新回归平面化的原形。你一定不会猜错,这些都是酒缸。估计只要人类还在延续,地下就会有酒缸。
圆形和直线互补(普拉达基金会墙面上的投影)。
米兰世博会英国馆馆顶局部近看是无数直线,远看发现缠绕组合,呈现出圆形缺口。
圆形的圣母百花大教堂圆顶,其实内部是八边形。其结构内外两层,均非真的原形。此乃有史以来最大的砖造穹顶(大过罗马的万圣殿),不知道菲利波·布鲁内莱斯基是否对自己设计的结构自信不已。
用方形装饰的罗马万圣殿穹顶。万圣殿也是一个趋近于原形的多边形(或许不存在如此大的圆形)。
米兰二十世纪博物馆(Museo del Novecento)正方形主馆背后有个圆形玻璃空间,内部是一个螺旋上升的楼梯。清晰地展现了自身的结构。
更为著名的圆形建筑非罗马斗兽场无疑。用砖石垒成庞然大物。
将圆形之美发挥到极致的,此行所见,是罗马帕欧拉喷泉(Fontana dell’Acqua Paola)附近蒙托里奥圣伯多禄堂(San Pietro in Montorio)院子里的小教堂Tempietto。大到外部结构,小到地面装饰,就像用高速相机拍下圆形滚动中的过程并组织在一起,无不显现出圆形的永恒感。
方圆
方和圆对望。恋上(Katrin Fridriks,《Perception of the Stendhal Syndrome》,威尼斯欧洲文化中心,Palazzo Bembo)。
在奎利尼·斯坦帕里亚基金会的小花园中、图书馆里,方包裹着圆。
若剪纸、窗花一般,在平面世界方圆缠绕结合,密不可分。佛罗伦萨圣玛尔谷大殿(San Marco Museum),低头向下看。
罗马奥斯蒂亚古城,正在修复着的古罗马故事。
文艺复兴时期的方和圆,几何形状规则搭配。位于火车站旁的新圣母大殿(Basilica of Santa Maria Novella),莱昂·巴蒂斯塔·阿尔伯蒂设计的哥特风格正面是绝佳代表(第三张圣母百花大教堂)。
在《绝美之城》里,小女孩躲在Tempietto的地下层,其母亲从上面走过,镜头扫到这个圆形,我们看见下方藏着小女孩。在正方形围绕中,圆形如有纵深。
纵深,然后长方形旋转成圆柱体(帕斯夸莱男爵博物馆)。
最完美、而又最熟悉的方形和圆形的故事,或许是方形黑胶封套和里面的圆形黑胶(博洛尼亚的碟店Disco D’Oro Sas),静静地等待着爱他的人们让他们分离。
未完待续。本文受Bruno Munari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