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c / 豆瓣的 Eels
Trans Local Motion——2008年第七届上海双年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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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会讨厌失去他们的尾巴
猴子不喜欢自己的尾巴
现在的上海很艺术,很人文。十一期间为了看双年展,你可能需要抽一个上午的时间来排队,进去之后纯粹感受菜市场的拥挤气氛。豆瓣活动贴里已经有近400张 照片。有些作品被从不同角度反复拍过多次,换一种滤镜,换一个倾斜的角度,换一个博客水印,再摆一个Pose。场子里都是闪光灯,人在恐龙肚子底下穿来穿去,互相亲热着。每个人都在兴致勃勃地参与到这场席卷全上海的艺术盛事中,乐此不疲。
上海双年展的人气越来越旺,水平却不见得也跟着蒸蒸日上。
首先要明确的是“快城快客”这个主题到底要表达什么。城市与人,异乡人情结,城市变迁,人口流动,细致到反映上海的快速变化还是全球性变迁,这都是不同的 概念。根据上海双年展官方说明,本次双年展首次以人为主体,从“外乡人/城里人空间迁徙的观点,移民/市民身份转换的观念,过客/主人家园融入的观感这三 个层面锲入城市与人的命题”,“进而思考城市是否能让生活更美好,城市如何让生活更美好。”通过展示的作品来看,上海肩负起了所谓“城市”的象征性概念, 涉及上海的作品占到一半有余。虚构城市肩负余下的大部分重担,其它城市所占比例很少。本次双年展看上去与世博会“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的主题配套。
我以为这个主题并不容易表达。尤其对于身在其中的人们来说。本应感受最深的东西,却可能因为接触过密而感受不到它的奇异之处,最后流于平庸。城市变迁与人民生活是个社会学论题,表达观感会在这里显得没有深度。无论简介上的宣传语多么富有煽动性,多么艺术、多么人文。
我们看到,有那么一些作品只是把熟悉的物件和场景重新复制搬到展厅中,试图保留记忆,唤起观众的回忆,引发观者的思索。比如一大堆行李箱,超市的货架,上山下乡的火车,显式地撒满蜜糖的房间,按错误比例缩小的老式石库门平房的里间,老电影画面,一些老照片、一些时下流行符号的拼贴、几个模型、街头随便拍摄 的照片、纪录片、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很不幸,这种手法过时了。搬一个马桶往展厅一放就是艺术的好时代已经成为过去,这一切让人厌倦。包括那个人民广场历史回顾展。这些作品通过重现人们过去的生活和现在的生活,展现了城市的变迁,但是并没有创造力。这些作品用来引发观者思考,而作品本身并没有思考。在所有 人都明确创作者、作品、观者、评论人四者之间关系后,在观者地位提高后,作品本身的重要性被忽视了。抓住了某一点就是艺术,比如把新加坡大大小小灯塔拍个遍,把上海的阴井盖拍个遍,把北京飞扬的梁角拍个遍,就成了艺术。但这看上去更像是艺术的苦力。
如此多的装置,还有不少互动性装置,不少观者的拍照点。但是背后有故事的作品有多少?饱含丰富感情的作品又有多少?对主题尝试着给出自我解答或者赋予全新命题的作品又有多少?
展品中还有那么一些作品,创作者确实认认真真地做过社会调查,记录当下也可以用更加有趣、更加随机的方式。譬如荷兰人Jeanne van Heeswijk关于上海梦的一组作品。采集梦想也是个老套的主题,却一直行之有效。当朴素的梦想被抽象为符号和简单的词汇后,故事便有了新的纬度。创作 者将抽象的过程显示在我们面前,我们看到的不是一件普通的T-shirt,而是一个小男孩想搞IT业的雄心壮志,一个老阿婆想多卖几个馄饨挣钱的心愿,上 海普通人的心声。
这里又涉及另外一个问题。将艺术作品创作的过程展现出来是不是降低了对观众的思考要求?说不定那些个旅行包是创作者在上海火车站从一个个农民工手中收集而来的,然后照样子等比例雕塑成型,其中也有颇多故事。需要观众静静地思考,安静地体会。
但是,我所谓的“背后的故事”非指作品创作幕后的故事,而是作品是否以一个崭新的形式,重新诠释我们已经看到过的情景或者事物,是否带入作者的观感,是否 能构造起属于作品本身的虚构空间。是否有新鲜感,有冲击力。将极度物欲的当代中国人幻化为带着创作者标志性笑脸的恐龙群,恐怖感和焦虑感顿时显现,但是这 个故事是不是早就讲过许多遍了?创意在哪里?我们除了佩服创作者精力旺盛,热衷于重复,终于拿出了史诗般的大型作品外还能干点别的什么?这个故事和城市的 关联又在哪里?城市是不是应该为物欲和道德品质下降买单?为当代中国众多急功近利行为买单?这难道就是城市化的错?城市化快速扩张带来诸多问题,人们—— 尤其欠发达地区的人——生活空间受到压缩。在当今中国,尤其号称很开放,骨子里极为地方主义的上海,异乡人的生活品质得不到保障。只要不在全球500强工 作,只要不被评定为“上海市紧缺人才”,你在上海做个工人做上20年、30年,依然拿不到和当地人一样的福利保障,你的子女依然无权在上海读高中。即便子 女从小生养在上海,在上海读书,除去上海没有第二个家了,他都没有参加中考的资格。这就意味着要么赶快离开,要么不要留根。政府疯狂打击群租房,却始终没 有想过如何为群租户安排住处。医疗保险、社会保险等等各方各面都存在地区壁垒。上海当地人也存在不方便。在上海,学生乘公交没有特殊优惠,除了和所有成年 人一样的交通卡优惠外没有任何补助。而上海的交通费有多贵?我每次去学校一个来回要花12元钱。这些钱下去连个水瓢都没。是否还记得人民广场散步的事?市 民只能拐着弯地散步,没有其他解决办法。
我以为无论是迁移、身份转换、还是融入过程,核心问题在于此时的人正处于变化的过程中。极度焦虑,极度动荡,此时的人是矛盾的、复杂的,内心并不平静。可 能看到理想,看不清此刻的过程;可能看到此刻的困境,看不到自己的理想。有多种多样的可能。应当有一件作品,去把握住其中的矛盾冲突,而不是怀旧再怀旧, 把已经取得一定国际声誉的老套路重新包装推出,放大缩小再翻转,套色,重复。有一个Andy Warhol已经够了。
我们看到,有那么一些人,简单地再呈现一次上海丑陋的标志性建筑就算完事了。即便要呈现建筑,也可以换换口味。人民广场这么多古怪的建筑都被忽视了,浦东这么多后现代的建筑都被埋没了,目标总是集中于那几个天天上电视的焦点建筑。艺术家们,你们有没有看过这个城市?所幸,虹口区的民宅被捕捉到了一点点,但显然没人对它们感兴趣。
创作者到底会对什么感兴趣?个人的私生活?泛泛的群体?今昔变迁?上海今昔变迁是上海小朋友小学里就做过的社会实践课题,我觉得小朋友的想象画不一定就比成年人的拼贴画差。
抛开上海,大部分也围绕着中国。你只能在极个别的作品里看见黑人,在极个别的作品里看到真实存在的其他国家。影像作品中Ulrike Ottinger的《逃亡上海》虹口区版让人印象深刻,但那已经是1996年的作品了。要么就是《野蛮丛生》,还有点好玩。居然看到了《三峡好人》。一看就是在七拼八凑。那还不如用戴获的《Shanghai Trance》,如果担心还没公映,那用他的短片也好。当然,水平问题,不是人人都可以进上海双年展的。唔,是的,是的,《三峡好人》恰好和主题搭边,那就用吧。
Klaus Mettig和Ulrike Ottinger的摄影作品倒还好。整个展览还是有小亮点的。我觉得彻底抛开上海可能更好,要么就彻底集中于上海这个点之上。部分、部分的划分让人很不舒 服,没什么东西是说尽的。倒是本次纪念品格外有上海特色:一个粉色的东方明珠充气玩具。粉色,上海双年展的标志色;东方明珠,上海最恶俗的标志之一;充气玩具,这种表现方式可以看作是调侃和嘲讽,也可以看作是对上海文化低龄化、肤浅化的体现。80、90后的泡泡糖文化,满大街抱着相机的小资,强调生活品味的小女人,崇洋媚外的习气。上海就像一个粉色气球,给人一种胭脂气。在这里,真实也是虚幻,虚幻亦是真实,什么都可以从头来过,玩乐大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