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职之后我想起了《妈妈和娼妓》。让·厄斯塔什(Jean Eustache)的男主角往往是游手好闲之辈。在街头钓美女,小规模偷盗,咖啡馆一坐一整天。让-皮埃尔·利奥德(Jean-Pierre Léaud)在《蓝眼睛的圣诞老人》里也是类似的情况。我以前看的时候以为是某种法国风情。咖啡馆,游手好闲,敏感,男欢女爱,并不富裕的青年在精致地享受生活。我以为厄斯塔什反映了法国六七十年代的生活风气。当时人们生活在街头,而不是局促的住宅内。房间不大,但街头的咖啡馆空间无限大。一小杯咖啡带来的是数小时的夸夸其谈,以及无数过往的人流。
然,现在发现,《妈妈与娼妓》是如此理想主义。一个整天谈艺术谈理想的帅哥(让-皮埃尔·利奥德),漂亮的丝巾,略长的带点大破浪卷但卷得很不厉害的长发(厄斯塔什超级粉丝 Noah Baumbach 多年来始终保持该发型),喜欢读书,喝咖啡,结交美女并与之聊天。谈吐其实还算不俗,算个有文化的文艺男青年。但这个享受生活的男青年没有发表过任何杰作。他,可能确实很有见地,但从来没有付诸现实。于是,这些虚的东西只能成为获取美女芳心的诱饵——他也乐得如此。这位帅哥从来不会说,呀,我坐下来闭门弄个作品出来。也从来不会说,要不我出去找个工作?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日复一日赋闲,享受。他房间不大,衣服不多,钱不多,没车子,但够钱喝咖啡。
他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妈妈”,每天起早贪黑上班挣钱养他。另一个是街头猎奇猎到的医务工作者,“妓女”,魅力无穷的小护士。《妈妈与娼妓》的经典海报是三个人一起坐在被窝里,性感的“妓女”坐在中间,画面右边是“妈妈”,左边是他(也就是“我”)。“妈妈”在亲吻“妓女”,而“妓女”和他都很冷淡,面无表情,他在稍远的地方看着她们的行为。片中有一些桥段,他逐步转变为受照顾的小男孩(其实是他让她们认识的),而本应该怒火中烧的她们却表现得很和谐,他反成了较疏远的一方。
在Xavier Dolan小朋友今年新片《幻想之爱》里,这一经典局面竟然重现。中间坐着卷发的小帅——小帅是“我”(Xavier Dolan自己演的)在一次聚会中偶然遇到的,“我”是GAY,并误以为小帅是GAY,但小帅其实很直。画面中,“我”坐在左面,右边是大妈气质浓厚的女性好友。三人当时坐在床上吃早餐。“我”和卷毛头都面无表情,很冷淡,而她在笑,很开心。
一面是多年好友,好到有了亲情。一面是猎奇来的新艳遇,各方面都还没磨合好,要宠爱着。新人坐中间,新人和旧爱反而比跟自己更合拍。一个能让你看到你的过去,让你内心踏实;一个能让你看到未来,充满挑战和期待。如果我们不去引经据典,如果我们扪心自问,这种交织了过去与未来,让你忘却当下几时几点的欢愉,是否正是理想主义发扬到极致后的状况?又由于现在大部分国家已经不存在特权阶级(逻辑上是如此,皇室和贵族数量极少,生下来就有无穷税收可征而一辈子不用工作的人已经随着一轮轮社会制度改革而被打倒和推翻。事实上,哈哈,点点点),能如此欢愉的,要么是小白脸及阿飞(如《妈妈和娼妓》),要么是未就业的学生(尤其是分明已经老大不小还在延长青春期的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
让-皮埃尔·利奥德在《妈妈与娼妓》中塑造的形象看来是代代相传了(在国外文艺青年中间代代相传了,已经有了接班人。在国内说不好,目前虽然有此类人群存在,但别说没接班人,“粉丝”可能都很少。目前为止豆瓣上收藏戈达尔的415人,收藏厄斯塔什2人)。厄斯塔什给出的结局是,他向“妓女”跪下求婚。因为极其懒惰,除非洗心革面,否则不可能投身到工作中去;与此同时,过于丰富的情感和个人的空虚又无法调和,不是有负罪感就是自己也感觉不妥当、不踏实、不安稳。于是就求助于名正言顺的婚姻吧!类似文艺青年中流行的口头禅:求包养(上一步是求交往)。Xavier Dolan给的结局没前辈老辣:那就再寻一个男青年吧!Dolan果然还是小孩子。也可能这是新一代年轻人的新看法?即便是Noah Baumbach现在也不谈结婚这档子事儿。不靠谱青年继续追着猎物,人别饿死,猎物别怨恨自己甩头走人,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