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踏上腾冲县城的土地，现代化的感觉就扑面而来。县城不算特别大，马路特宽敞，楼房也都比较崭新，没有破败感，没有古迹。一般就算是上海这样的城市，在市中心地区总还有一些比较窄、比较绕的小路，或者一些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楼房。而腾冲没有。腾冲人特别少，大清早、正午、下午、晚上，一日内的不同时段我们都在腾冲县城里步行过，很难找到人头攒动的地带。并不是萧条，而是人口密度就那样。公园里也有老年人跳舞，人气旺的餐厅也会爆满，汽车站候车厅也坐着很多人，但这些人一散到宽敞的马路上就显得稀疏了。对熟悉中国都市生活的人来说，这是很奇怪的。我们的马路无论多宽都无法解决拥堵问题，无论高架还是地铁，每造一条出来就堵上一条。避开人流仿佛只能去山村。而腾冲县城完全没有乡村模样，却能避开人流。因为过于宽敞，对以步行为主要交通工具的人来说很累人。干什么事都要走上好久，有时要问路还遇不到行人。腾冲县城面积不算大，给人的感觉却过大。
因了开阔和崭新，初看下这个城市显得苍白，好像有点钱，但又没有让城市更具特色一些、更有生机一些。和当地人聊天，他说，中国有哪个县城是值得看的呢？还不都这样。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他说。腾冲迄今没有通铁路。他说以前从昆明到腾冲要7天7夜，现在有了公路，只要11小时。我确实发现从腾冲开出去的长途车满满当当，甚至有人坐长途车去上海打工。与此同时很多政府或大企业高层乘飞机来到这里度假。腾冲的温泉和特色名菜搭配星级酒店在全国看来性价比都算可以，连青旅都带按摩浴缸，虽然只是外部围观粗略，仍可以想象好几百一次的温泉是怎样的豪华模样。
腾冲这般现代化一是因为此地确实比较富裕，譬如腾冲是世界上翡翠加工、转销的主要地区，翡翠店多如牛毛，亦有大量好货色，上千的镯子到处都是，青旅老板及其朋友说，他们随便买买都是过万的。作为中缅边境最重要的城市，要么来腾冲买翡翠，要么再去畹町，或直接经此地去缅甸。全球99%的翡翠产自缅甸，除了来这里选购，真没啥更好的办法，越往其他地方跑越是贵得离谱。我顺便了解了下翡翠的鉴别。其中多有人为因素，实在不是什么特靠谱的行业。
另一个没有古迹、过于现代的重要原因是腾冲解放前曾被夷为平地。
腾冲是中缅边境上的军事重镇，抗日时期腾冲人人皆兵，除了男的参军，女的缝补，还包括捐赠飞机100多架，为部队供给粮食、提供财物支持，总计数亿。在日军攻城时腾冲人集体撤出，留给日军一个空城，在中国抗日历史上这是不多见的。另一个辉煌战绩是腾冲乃第一个全歼日军的县城，可惜在战火纷飞中，腾冲县城被夷为平地。国殇墓园中记载，腾冲战后无一座立着的墙壁，无一片没有弹孔的树叶。这个大理国的主要城市，西南丝绸之路核心城市，西南知名侨乡，战前经济繁荣、物质文化遗产丰富的地方，就这么成了废墟。所以才有了如今高、大、全，面貌一新的腾冲，可看见的历史被彻底抹去。能算成是古迹的，大概就是斑驳的英领事馆（英国人逃走后成了日军指挥中心）——据说弹痕至今都在。要么就是一池民国时期为了调整风水而建的叠水瀑布——瀑布乃炸不掉的东西。
图／攻占腾冲时的作战线路图
图／古代腾冲，也是有城墙的
再留下的，就是国殇墓园和各种抗战纪念碑，以及象征祖国母亲的雕塑。国殇墓园收埋了日军、美国飞虎队、法国人，以及无数中国人，尤其是国民党军人——这里是国内最大的国民党墓园。或许大家从《我的团长我的团》中已经看到，当时在中缅边境作战的主要为国民党部队。老百姓为了抗日参军，多半并不清楚政治，也不去押宝日后哪个党会独当一面，领了枪，穿了军装，就上。当时死在缅甸的人不计其数。亦有很多美国人把热血洒在了这里。滇缅公路被断，补给跟不上，美国人就开辟了空中补给线驼峰航线，绕开日占领区域，从印度直线飞越喜马拉雅山为滇西运物资，前后共一万余架飞机飞行了8万余次，一千多名空军遇难，600多架飞机坠毁，堪称当时全球最险航线。设想，如果条件允许，谁会空着发慌选择如此险峻的飞行路线找死？战争的惨烈由此可见一斑。
图／国军冢
在国殇墓园，一片片的坟墓催人泪下。飞虎队是有名有姓，每人都有一个比较大的墓碑，还有克林顿的致词。而有些中国的国民党士兵名字都是概念式的，类似老七、小黑之类，与其说是名字，不如说是他在部队里的代号。再或者就是普普通通的乡村人。在密集的墓碑下，是否有他们完整的尸骸？或者只是，但凡有名有姓（昵称也算）的，就立个碑。比照墓碑数量和真实死亡人数，中间有巨大差距。也就是说，一大半为国捐躯的烈士无名无姓，尸骨无存，可能被遗忘在缅甸的某个角落，再也寻不到了。
图／美军冢
图／国军冢
国殇墓园是我见过的最让人动容的墓园。真的，上海有些墓园令人发笑。那些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因为口号太大，内容过于程式化，往往不能令人肃然起敬。而腾冲的国殇墓园完全不同。这里一丝一毫讴歌共产党的内容都没有。只是很清晰地用数字和事实告诉你，腾冲的前辈为这片土地洒了多少热血。腾冲人民挂念每一个为腾冲付出的人，无论属于哪个政党，哪个国家。他们甚至包容了日本人的尸骸。这里只有肃穆的墓碑，草地，雕塑，蝴蝶飞舞。
图／纪念孙中山
图／日军冢
我在大理遇到一个自称是远征军后代的司机，他说他父亲只有8个战友活了下来。他说大理当时是指挥中心，他们曾想建博物馆，把英国人逃走的事，远征军接连吃败仗的事，一系列如实呈现出来。却貌似不妥，怕触及他国的隐私。他这话可能只是谈资吧。远征军的事情真的令人难忘。并非埋怨日本人，也不想多谈日军当年如何残害中国人，只是想说和平稳定来之不易。并非哪个政党的功绩，某几个人的功劳，而是所有中国人的血泪。
腾冲县城行程：
2-19，走公路，从大理到腾冲县城，住腾冲国际青旅
2-20，晚上闲逛
2-21，晚上闲逛
#题图为国殇墓园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