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岩井俊二得到第一个电影新人奖的作品不是他的电影处女作,而是一部电视电影。电视电影本质不是为宽屏幕准备的,却也有着电影的特点,没有电视的拖沓,表现起来毫不含糊。比如我们熟悉的《蓝》、《白》、《红》系列。岩井俊二的这部成名作之前的成名作叫《烟花》。绚丽灿烂的烟花,瞬间绽放的美丽。不过是爆炸,那震耳的声响和化学反应产生的五彩斑斓从年少时候起就吸引着我们。因为具有危险性,不是 随时都可以放,在闹市区还是禁止的,只有特别喜庆的时候才燃放,再加之各种相关的传说,所以更加让人期待。即便都知道不过是简单的化学反应。
仿佛和从一开始就吹嘘要出现的每个人都期待的烟火相对应,《烟花》里先于火出现的是盛满水的游泳池。两个还没有发育的小男孩在游泳。在泳池边上是同班一位已经有些韵味的女孩。夏天浅色的衣服很好地突现她的圆润身材。女孩躺在泳池边上,让走近她的一个男孩帮她拿掉爬到胸口的蚂蚁。男孩有些犹豫。光天化日 之下,女孩已经学会袒露自己洁白的肌肤,把握到对方的仰慕。而男孩在察觉到另一位男孩游完了在寻找自己的时候立即丢下这边的怦怦心跳飞也似地回到同伴身边。得到解脱一般。
然后是游泳比赛。两个男孩定的规矩是谁赢了就可以和女孩表白。而女孩自己定的规矩是谁赢了就请谁一起去看烟花。第一种情况是对女孩没有兴趣的男孩赢了。自然他是不会表白的,在他还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不和兄弟们在一起的理由。自然这种情况下游泳池就没有再次登场的机会。另一种情况是对女孩有兴趣的男孩赢了。就是那个帮忙拿去蚂蚁的男孩。他嘴上说的喜欢就是心里的喜欢。而另一位借口女孩不够漂亮,实则他还没有找到理由。对女孩有兴趣的男孩也是有心理矛盾的,但是当女孩拉住他的手时,当他接触到那个身体时就束手就擒了。
在这种情况下游泳池有了 再一次出场的机会。这次是在夜晚。其实不是很大的标准泳池只有他们两个人。女孩早上曾经用水龙头浇男孩的脸,本人还是站在泳池边上的,而在晚上就变成了和 衣主动跳入水中,像许多心中有烦闷事情的女子一样。不脱衣服入水向来是个态度暧昧的举动。不会是专门为了游泳。可能是自杀。选择在泳池自杀虽然不是不可能 的,只要你愿意,在儿童池里按下头去也可以溺死,甚至是一脸盆水也可以隔绝空气,置人于死地,但多数人还没有这么明确和强烈的意愿。这个意愿就选择成功率 更高更省事的方法了,在泳池里实在太考验耐心和决心。还可能单纯是水的召唤。水能完美地接近皮肤,让人放松警惕,舒坦无比。在这种快感下却又隐藏着无时不 刻的危险,谁都知道再技术超群的游泳好手也可能死在水中。这种危机中的快感才实在真正的快感,叫人欲罢不能。由游泳池开始的约会女孩便很自然地会选择在游 泳池结束,因为她几乎没有其它选择,在这里她和他可以单独相处,可以亲密无间。
女孩来到泳池的时候穿的是一件黑色的上衣(到了水 里就是游泳衣),长摆红色花裙(和空气玩游戏,水中没有它的位置)。女孩想像自己私奔,在城里冒充自己已经16岁了,需要这身成熟的行头。自己在酒吧工作,然后养活在女孩面前小得可怜的男孩。她跳进水里因为水还有个作用就是掩饰。她在哭泣。在水里不用设防,和男孩尽情打闹,尽情掩饰就是尽情宣泄。和所有 游泳池里的男女一样,展现身体游来游去而不用顾及世俗眼光。女孩不幸的家庭避着她在游泳池里找寻快乐。她已经体会到原始的男欢女爱之美妙。即便她根本不爱这个没有一点魅力还傻乎乎的男孩,他有一小会儿臣服于她就已经足够。
在美妙的黑夜里的游泳池里,孩子干的事简单明了,成人也不见得复杂到哪里去。在水里不是莫名就是兴奋过渡。没一点点小冲动是不会想到入水的。米兰 昆德拉的法语小说《慢》中也有个游泳池。在这本满纸胡话的简短的小说中二十世纪的混乱就是在一个游泳池里达到高潮的。先是昆虫学家和才认识的一位女子一起下水。这里他们尝试了全裸的味道。这是笨拙的昆虫学家刻意要达到的效果,这女子应该也有这种想法。法国人于是就直爽地做了。他们入水前这故意的一脱产生了色情的味道。在现在这个时代,像斯巴达人那样男男女女都赤身裸体一起训练的景象是无法想像的。说是男女平等其实是赤裸裸的诱惑。出水后两人根据昆德拉必然的安排要做爱。但一个一袭白衣的女子出现了。两个淫荡的人草草收场,而那个其实更加无耻的女人却穿着洁白的衣服显得异常滑稽可笑。为了让这幕闹剧更闹点, 她也入了水。像许多有烦恼的女子一样和衣入水。然后开始做自杀的挣扎。再然后是臣服于这位女子的一位摄影师和另一个无关的捷克昆虫学家入水,闹哄哄地收场。
孩子放弃群众性娱乐独自到游泳池而不是挤在人群中看烟火是成功躲避了众人的视野。因为大家都去看烟火了,游泳池不可能有什么人。而成人在一个城堡改成的旅店里去游泳池便不是完全抱着不被发现的想法了。没有理由其他人不会来游泳池,只可能人相对少些。潜在心理就是有人会看见。这和玩着博、写着文字的人,想尽办法出头的人没有区别。于是我们发现自然有着一个接一个的无意的偷窥者。仿佛是遮遮掩掩,其实胆子大得很。嘴上嘲笑着那些在镜头前在大众眼皮底下装腔作势的工具,实际上同样曝光于别人的眼前,同样沦为镜头前的摆设。那位法国昆虫学家回去之后还想着如何编造和宣染这次的经历,以既保住自己的名身又博得其他人欢笑。非常遗憾,那个“其他人”其实是虚无的,群众的眼光只有在他们看到真相的时候才是雪亮的,而他们看不到真相。众人、大家、群众、其他人……取悦这些个笼统的概念累人而且不见得有什么好处。但是不可思议地很多人都爱上了舞台,挣着在虚无的更多人面前露脸。不顾及自 己的优缺点到底是什么,有着一身豪情壮志天不怕地不怕地说这就是独一无二的自己,为了虚无去努力。
我们的镜头,由越来越多的人构成的“我们”,“日新月异”发展着的社会,让游泳池里孩子暧昧但是纯洁的举动变成成年人的荒诞剧。而游泳池的魅力丝毫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