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自卫权》摄影构图及情节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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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自卫权》摄影构图及情节分析
德语片名：Faustrecht der Freiheit (für Armin und alle Anderen) / 自由的自卫权
英语片名：Fox and Friends / 狐及其友
导演：Rainer Werner Fassbinder 法斯宾德
摄影：Michael Ballhaus
112min 西德 1973
法斯宾德和Ballhaus的合作缘起《威迪》（Whity，1970），止于《玛丽·布劳恩的婚姻》（1978）。正是在遇到Ballhaus之后，法斯宾德的摄影风格才逐步凸现出来。诸如《菲特拉·冯·康特血泪史》（The Bitter Tears of Petra von Kant，1972）、《撒旦一击》（Satansbraten，1976）、《中国轮盘赌》（Chinesisches Roulette，1976）等片的摄影都让人印象深刻。《中国轮盘赌》里，法斯宾德在封闭的室内小环境中大量使用镜子，尤其所有人聚集在一间房间内玩中国轮盘赌的那场重头戏，很是过瘾。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电影史上恐怕还不曾有人用过如此多镜子。
这对组合惯用一台摄影机在一个封闭环境内，采用极少量的镜头，充分利用布景和镜子等道具，以给出完美构图，渲染出绝佳的视觉效果。这种运用极简单手法浓缩式表现紧张气氛的手法在法斯宾德的影片里贯穿始终。不过到法斯宾德创作生涯晚期，虽然精髓不变，手法却已成熟得多，镜头和构图也复杂得多。（关键是有了大量机会拍摄大制作）不谈女性三部曲，单是从法斯宾德自己担任摄影的《一年里的十三个月》（In einem Jahr mit 13 Monden，1978）就可看出法斯宾德的摄影技术提高得有多快。
《自由的自卫权》拍摄于1973年，处于法斯宾德和Ballhaus合作的初期。当时法斯宾德已小有名气，有一定经济基础。为了纪念自己的一位男友，遂写出《狐及其友》这么一出爱情故事，以分析金钱与爱情的关系。他投入大量感情，参杂个人经历，并亲自上阵，饰演最终惨死街头的男主角Fox。
影片开场是一游乐园。Fox原是街头卖艺的小gay，带他的大叔入狱后Fox无住处无工作无男友无现金。有一天他在WC门口偶遇一有钱大叔，并骗钱买彩票中了50万，新生活突然开始了。
至此，影片的摄影还是遵照基本标准的，和平时看到的德国70年代影片没什么大区别。但自Fox中彩票之后，影片构图发生了质的变化。每一个镜头都遵循严格对称规律，每一个镜头的色彩都经过严格搭配，每一件饰物的摆放，以及演员的走动都严格按照对称原则来。一切都显得和谐无比，有一种内在的匀称美。其实这些都是很简单的镜头，却简单到需要大胆才能拍出来。比如水平线全部从正中间给出。小学美术老师教导过我们，画图时水平线不能从中间给出，这样会引起不平衡感和审美疲劳，画面便不美了。Ballhaus违背了一般美学上所谓的黄金分割原则，却搭配得很完好，画面显得有趣味，一点也不呆板。凡高一流的大师也曾从正中间拉水平线，效果也很好，所以，绝对对称的画面构图绝对超常，效果却也不见得会不好。再比如总是有一根柱子，一块布，或者一个其它什么东西处于画面中间，实现中心轴的作用。居然毫不碍眼，其设计之精细之地道令人折服。
这些完全从美学上考虑的镜头，根本是冲着博物馆而不是电影院去的。甚为惊叹的是，本片却真正是冲着电影院去的。严格到夸张的镜头并没有显得突兀，如此强调摄影，却不像《英雄》一类片子，沦为基本摄影教材、只具备单纯试片作用。完全对称的布局一点也不突兀，很好地烘托了剧情，并和人物内心相配合，是使剧情更完整的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这才是厉害的地方。摄影是服务于影片的，让人忍不住反复看，反复观摩，却不会喧宾夺主，永远是剧本和影片核心思想最为重要。
本片完全对称的构图仿佛暗示着这段遭遇对Fox来说就是一个梦幻，极不真实，又切切实实。中彩票之后的故事就是法斯宾德朋友的故事，法斯宾德本人的故事。直至Fox死去，所有人都退场后，构图才重又回到正常状态，打破了严格的对称。突然到手的巨额奖金和突然冒出来的有钱朋友是对扭曲的、赤裸裸的社会价值的审视和批判。片中反复出现品味一词，影片也时刻保持着对无产阶级喜好和有钱人之间品好差别的清醒认识。品味有时候也可以是奴役和麻痹思想的一种方式。
一个没有一技之长，一无是处，只知道寻找真爱的男同志，在这个地球上无疑处于弱势地位。法斯宾德在这里重复了有钱有势又冷酷的年长男性和气质文弱无钱无势的年轻男性这两个对比鲜明的人物设定。将社会的遗弃和年长男性的遗弃等同，年轻男生就像一位病态的，无处依靠的，离开了丈夫就无法生存的弱女子。 Fox的奴役性和顺从性被体现得淋漓尽致。Fox通过磨灭个性、降低精神需求来获取宁静和幸福。坠入爱河、麻痹自我的Fox暗暗察觉到，却没理解到，钱是和其他人沟通的唯一手段。他是如此格格不入，幸福是如此虚妄。当Fox最终无法面对一无所有之时，也是他走向毁灭之时。
而这种被加剧呈现出来的顺从万千普通人正用一辈子实践着。悲剧并不完全由个人意志决定，而是由千万个人意志共同决定。
Fox参加了一次酒会，遇到一对情侣。此处长时间定格，并与法斯宾德的定格镜头互相切换。
这是那位让Fox倾情的仁兄。此处也是大定格。参照上张定格，非常相像。又一次选择的过程。
比较这个镜头和上一个镜头。上一个镜头中Fox的爱人处在朦胧的、模糊的环境中。而这个镜头中法斯宾德被表现得极为有质感。二人的关系通过两个镜头的切换得以明确。
Fox搭乘爱人的车去爱人家里。镜头比一般的开车镜头给得偏下，导致画面一半处是白色，但是另一半居然也奇异地隐藏在树荫中。最终画面呈现一片白色。暗示着不祥的结局。
Fox来到爱人房间。此时的构图是严格对称的。两个门框表现出对称关系。爱人站在房间中间，身着黑衣，正好是对称的中心，也是黑白黑的颜色搭配中心。注意右下角，伸出的脚是法斯宾德的。他的不出现为了不打破平衡。当他走入画面时，镜头立即向右转，并迅速结束定格状态。
Fox在爱人家中。即便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场景，也会通过门框来协调，让门框正好处于镜头中央。
早上起床。房间被布置得圣洁。纯白。参考上一张截图中被笼罩在黑暗中的卧室。以及从一开始就呈现出的白色座驾和黑白搭配的基调。
法斯宾德安插了一段浴室场景。其中法斯宾德本人多角度全裸。并有多名男子全裸着缓缓走入。给的都是清晰的侧面镜头。Fox和友人聊天时，安插了几位男生作为背景在镜头中出现。此为其中之一。还有某要害部位的特大写等等。此段凸现法斯宾德的恶趣味。少儿不宜，暂略。
影片中的道具也很奇特。此为形如春秋航空LOGO的座椅。
这又是一个停留时间不算很长的普通镜头。三个主角从楼梯上徐徐走下。注意，楼梯的中轴恰是画面的中轴。门框又协助构成和谐的对称效果。而两盏灯以及深色家具的摆放，造成镜面效果。其实那是空洞的门框。法斯宾德拍片速度极快，往往三周一部。细节却一点也没忽略。
此为法斯宾德最爱用的拍摄方式。即用一台摄像机和一面镜子同时捕捉对话双方的神情。既使拍摄变得方便，又能立体、直观得展现出对话双方的情绪。且让观者更像一个自然的旁观者，而不是无所不能的旁观者。注意，镜中金色柱子所处位置。
片中法斯宾德发嗲多次。
此为Fox和爱人旅行的镜头。该场景也是对称的。头上的红色帷幕就是中轴。其它帷幕，包括门窗等都为构图服务。一对小情人还穿上了情侣衫。
这是什么镜头？画面上是什么人？这是白条纹镜头。纯粹为了美感而来，根本不管你看不看得清画面上的人。
在这个白条纹镜头下面，出现了主演《恐惧吞噬灵魂》的黑人男主角，就是穿橙衣的那位。他对法斯宾德一见钟情。
注意饭店服务员很有奇趣的服装。以及小情侣完成的构图。
法斯宾德通过爱慕动作表达爱意。注意他的手势和肚腩。当时他28岁。
从这张开始，一直到白色门之前的这几张都是一个场景。内容是Fox、爱人和引荐二者认识的友人在夜间散步。整个一段都相当之完美，寻找到了一种运动中的平衡，而不单单是静止画面的平衡。这一段其实对剧情推进无重要意义，删去毫不影响。且其中只有Fox和爱人在对话，他们的友人着白衣跟在后面，仅仅为了平衡画面之用。扶手下的白色灯光是最先跃入眼帘的，然后镜头随着Fox和爱人前进，身后的色彩是大片的，同一色调的，先是一片红色。配以黑色辅助。然后镜头定格，两人走出画面，友人走入，在中轴对称的构图上停留少许时间。镜头再往前，越过黑色，来到一片蓝色调，跟上Fox和爱人的脚步。重复这种方式前进。
三个人的行走路线完全按照构图要求来。Fox和爱人无故对换位置，以构成上面这个构图。Fox比较矮，站在中间漂亮许多。且这番游走都是用一台摄像机拍摄的，一个镜头，没切过。
这是短暂过渡的定格状态。随后镜头向右移动，跟上前面两人的步伐。
此处有切。柱子上的三角形表现了此段的基本构图原则，也可能是一个忘记擦掉的记号。我估计拍这个场景做了不少记号，不然怎会如此规整，如此美妙。更何况导演本人也在走位，并不在镜头前监督。
三角形的完美、稳定构图。小学老师教我们摆苹果时就是这么教的。
之前的游走都为了这个姿势。此处定格将近20秒。明显在摆Pose，纯粹为了美学需求。现实中怎会有人半夜里在户外摆这种古怪姿势达20秒之久的？
过场镜头也不打破平衡。
这又是一个过场的镜头。但是画面中央也有门框。
Fox姐姐从楼梯上看Fox离开。画面左右两边也是匀称的。Fox姐姐在之前一直穿黑色连衣裙，此处改为白色连衣裙。算上她的棕色皮肤，画面色彩搭调，很美。巨大的弧线和她扭曲的姿势，也可见她矛盾的心情，以及对Fox的不放心。
法斯宾德妻子英格利·卡文在剧中饰演歌女，在男同酒吧唱歌一曲。背景图甚为诡异。
注意，Fox死的地方一共出现了上两幅画面中的五个人。五个人的衣服全部为蓝色系。从外套到衬衫领带。各种各样的蓝色。背景也是蓝色调的，搭配枯黄色。一如Fox的忧郁。Fox此时已经死亡。友人和前男友突然也搞在一起，路过却不搭救。两个小孩子像秃鹫扑食一样抢夺Fox的手表和钱财，包括外套。动物性的复苏，人性的彻底沦丧。
最后一个镜头定格时间超过10秒。法斯宾德用一个扭曲的动作结束全片。此时的画面完全不对称，在一种别扭的状态下结束。
一般说来，《自由的自卫权》算不上法斯宾德最具代表性的影片，且无疑和许多他的片子一样，夹杂着法斯宾德本人的恶趣味。但其艺术性之高仍不得不令人称赞。谷歌不到一篇讨论《自由的自卫权》摄影的中文文章令人费解。Michael Ballhaus是那个艺术时代诞生的优秀摄影师，也是与法斯宾德合作的摄影师中最富特点的。
此外，同样是FF，《自由的自卫权》这个原名比《狐及其友》这个更广为流传的名字好得多。原来的片名很好地点出了主旨。狐狸是一种狡猾的动物，而叫 Fox的人却主动放弃了自由的自卫权。其友人们对自由的态度又是如何？影片是一个爱情故事，其主旨又超脱了诸如反资本主义私有制、现代社会重金钱缺乏真情实感一类老套路。关于人的退化和主动顺从，关于自由，这些是法斯宾德最爱讨论的主题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