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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之轮》中的政治问题

九间_

片名:时间之轮 / the wheel of time (2003)
导演:赫尔措格 / Werner Herzog

在《时间之轮》里有这样一个桥段。趁时轮灌顶法会在奥地利举行之际,赫尔措格通过Matthieu Ricard作翻译,采访了藏民Takna Jigme Sangpo。此人因为宣扬藏独被捕。在狱中,他又两次喊出要求,并自称是一次狱中反抗活动的带头人。1994年,当一个外国代表团访问时,他尽管被单独隔离,却仍通过牢房的小洞高呼西藏独立。于是刑期不断被增加,最终竟被关押了37年之久,坐在赫尔措格对面的Takna Jigme Sangpo已经是一副带着高度近视眼镜、留着一大把白胡子的糟老头形象了。37年牢狱生活让他变成了一个枯瘦干涩的老年人。他说自己腿脚不灵便了,现在离不开拐杖。但是他精神很好,思路清楚。他说,如果没有了西藏的文化,不讲西藏的语言,这怎么可以呢?(所以要抗争到底)他就像个为信仰和真理而战的斗士,虽然关了37年,依然不能阻挡他坚持真理、坚持信仰,不能阻挡他对达赖喇嘛的崇敬,不能浇灭他支持藏独的决心。

赫尔措格通过镜头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藏独分子的真情流露。

其中有几点惹人注意。

其一,我国对藏独分子的处理方式问题。影片拍摄时期是2002-2003年,照此推算,Takna Jigme Sangpo至少是1966年入狱的。文革前、文革中,一直到现在改革开放时期,我国始终坚持一个中国,但是在执行措施上是否有过变化。我们发现,这位坚定的藏独分子即便被关押了37年,几乎浪费了大半辈子,却丝毫没有动摇过。我们这种单纯关起来了事的手段是不是有点问题。他现在坦然地面对西方媒体,看起来就像一个坚持理想的勇士,至少他是一个为了信仰付出一生的人。在他面前我国政府反倒成了笑柄——假设他坚持的是错误信仰,但我们用了将近40年却一点也无法改变他的想法,那面对这个个体我们也是失败的。

其二,藏独分子过着怎样的生活。这个桥段可能会让人觉得中国政府冷酷无情,对付手无寸铁的人居然这么狠心。但你要知道,无论如何,此人毕竟被放出来了,还出现在奥地利,愉快地接受着采访。我想我现在都凑不出钱去奥地利玩这么十天。我不知道他如何去的奥地利。他不是喇嘛。倒是从中翻译的外国人 Matthieu Ricard穿着红色袍子。他是如何办的签证?查过银行帐户没有?

达赖喇嘛说,将法会放到奥地利举行,因为那边同样有许多人想要参加。但是通过赫尔措格的镜头,我们可以对比一下印度的法会和奥地利的法会之间有什么区别。在印度,参与者众多,但是个个都很贫穷。大家在树下围坐,讨论哲学问题。完全抛弃物欲,安静地围坐在一起。哪一个不是一步三叩地远道而来?不断重复这个跪拜的动作,那会让你心生虔诚,心生谦卑,忘记思考,归复平静。但是当这样一个仪式在装修豪华的礼堂里举行时,我感觉不对头。不圣洁。没有尘土。没有与天地同在之感。我不喜欢这种气氛,但是达赖喇嘛喜欢。

其三,赫尔措格的“纪录片”是否公正,能否当真。

赫尔措格是我特别敬重的导演。我们知道,他的“纪录片”都是要加引号的。他特别相信那些为信仰或者理想不顾一切的人,他自己也是这种人,而他的“纪录片” 素来喜欢参杂赫尔措格意志。这部《时间之轮》和他其它在我国得不到公映的“纪录片”一样,通过DVD和网络下载的形式被我们看到,并小范围地口口相传—— 也就是说我们又一次通过赫尔措格的眼睛看到了平时没机会看到的场面,看到了意想之外的事。

这位藏独分子面对国外媒体说的那番话具有煽动性。言外之意就是我国政府破坏了藏族文化,我们强迫他们不使用藏语,但赫尔措格的镜头只给了他机会,有偏有倚。

赫尔措格何必来这么一手?为了表现藏族文化遇到的传承困难?表现西藏的现状?还是就事论事,只是抛开任何人为因素的垂崔纪录?赫尔措格的镜头并没有力求隐藏在法会背后,仅仅作为一个旁观者带领观众一睹盛况。《时间之轮》中的镜头无法躲藏。赫尔措格的态度也无处躲藏。当导演不停选取自己感兴趣的小细节来构成影片,他就无法做到公正、公开。他没有给予不同的人足够的表述时间。虽然他没在片中说支持藏独,没有表过态,但他给达赖喇嘛的时间太多,给时轮坛城的时间太少。

时轮坛城是怎样的沙盘画啊!可以给一个又一个特大写,一个细节一个细节慢慢过滤,怎么看都看不够的时轮坛城。这样精巧的艺术品却要在时轮灌顶最后重新回到一堆沙子的状态,并随河流流逝。由盛而衰,不断轮回。时轮坛城的意义就在于消逝。我只是随着镜头,像其他人一样匆匆看上几眼,它却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达赖喇嘛却没有给我留下好印象。这个精力充沛的老头看上去和那些一年四季都不换衣服,毫无物质追求的藏民不一样,他不是他们一伙的。

信仰是纯洁的。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朝圣过程。但为什么会有一个人凌驾于信仰之上?为什么这个人说取消活动就取消活动,说改地方就改地方,什么事都必须他亲自参加?难道没有达赖喇嘛,时轮坛城的影像在心中就不复存在了吗?这是怎样一种宗教体制?
达赖是许多人心中的神人和偶像。说穿了不过是一个因为服从于宗教需要而被神化了的人。被推到这个位置上,他是幸运的。同时他又是不幸的,因为必须充当和祭台上的神像一样的角色。

其四,西方社会的反应。达赖喇嘛显然做了职责之外的事。照理说某某国外领导人准备会见达赖喇嘛不算什么大事。一国领导人表示一下对宗教界的关心也不是不允许的。但是我国反对。因为我们知道达赖喇嘛目的是什么,我们也知道他特别能说。

其五,藏独分子面对西方社会,是从文化角度来否定中国政府的。这种说法对我而言非常新鲜。我怎么觉得在上海的藏族同胞们都是会说藏语的?谁看到我国政府在西藏拆除寺庙了?但是他们说我们反文化。许多国外文化界人士自己不去了解情况,却也跟着相信我们在反文化。

与之不同的是,国内媒体一直注重宣传生活条件方面的改善。比如我们又建造了一条铁路,又派了一支医疗队,但是有些人可能不觉得物质条件改善有什么意义,他们反而感觉我们破坏了环境,让圣洁的地方不再圣洁。曾几何时,我们习惯用改革开放的条条框框去套西藏。说是那些教徒是被麻痹的,放弃了自己的一生,穷得丁当响,还丧失了个人理想和希望。那些寺庙的僧人是剥削者。这种说法又是很奇怪的。如果一个人内心富足,即便一年只有一件衣服穿,你也不能说他就是没有价值的,他就是被压迫了。我们企图将自己凌驾于我们的同胞之上,扮作援助者的角色,其实是犯了一个不小的错误。

赫尔措格让我们看到,有那么一些人,他们是何等圣洁。他们根本不关心自己是哪个国家的,持有哪个国家的护照。他们知道自己是多么微不足道,他们是那么相信轮回,相信时间是首尾相接的圆环,那么不关心现世。

赫尔措格同时也让我们看到,有些人多么乐意去其他国家布道,有些人已经脱离了他最应该关心的藏族同胞。

互相妖魔化是无意义的。因为文化差异巨大所以一定要独立是靠不住脚的理由,文化迫害更是无从说起。然事实真相无从得知。

抛开纷杂,我感觉赫尔措格最关心的还是人的状态。有这么一个镜头,人群散尽,一个老者独自坐在场子里念经。他的眼神是最让人动容的,穿透西藏的前世、现世和未来。在时轮灌顶法会上,本不该提及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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