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8月14日,维姆·文德斯(Wim Wenders)六十岁生日。
《文德斯论电影》由文德斯早期的两本书《情感电影》(1986)和《影像的逻辑》(1988)合并而成。零零散散收录着从1968年到1988年他的散文,影评等。厚厚一本,拖拖拉拉到现在才看完。文德斯聊的都是“当时”他喜欢的电影和音乐,他“ 当年”正在拍的电影。从年轻的文德斯到成熟的文德斯。在《给(而不是关于)英格玛·伯格曼》(1988.7)中他自己也承认观片口味发生了变化,以前鄙视的“具有内省气质的欧洲电影”,如今看起来“像是失而复得的老家”,甚至感到亏欠英格玛·伯格曼。他同时说想借机会在伯格曼生日的时候献上最诚挚的祝福,而不是发表索然无味的高见,任何评论都是多余的,他的电影只需要去看。大概是年纪尚小的原因,伯格曼的电影我看的昏昏欲睡,暂不谈他,文德斯对评论的态度放在其它好电影好导演身上也是适用的。比如他自己。我希望有机会在他六十大寿之际献上我的祝福,而不是评论。
很惭愧,到现在他的大部分作品我还是没看过。这样就很没有说服力。文德斯谈小津安二郎,谈英格玛·伯格曼,背景是这两位导演的作品他基本都看过。他说喜欢安东尼奥尼,因为安东尼奥尼的片子也看了不少,而且采访过本人。一个电影看的多的人跑出来评论比较有说服力。照他的意思可以将不同或者相同的电影展开比较,而不是简单地把一部片子吹到天或者摔到地,或者干巴巴没有味道以至于可以直接作为广告用语。而且他一般决不写不喜欢的电影,不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大概只有像他这样年轻的时候没事就往电影院跑,看了众多片子的人才能做到这些。我恐怕现在还做不到他这样。
即便没看过多少他的电影也毫不妨碍我喜欢他。第一次看他作品的时候,片子一开始没多久就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全片放完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讲的正好是我一直在想的问题。居然会有一种亲切感,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我一直奇怪,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之后开始找他的作品,发现从1967年开始拍短片至今,他几乎每年都有作品,应该算高产的导演,而且除了极个别作品大部分不容易找,即便是免费下载也有好些不是没有字幕就是没有声音或者根本影像无法播放――总之困难重重。看了一些其它作品,也有产生伯格曼效果 ――昏昏欲睡的东西。但或许是屏幕的缘故?第一次看文德斯屏幕和教室最大的投影一般大,而我帖着它坐,在家里却是17寸的电脑显示屏,或者29寸的电视,景象的移动感都没有了,我的眼睛都不用转动一下。文德斯的电影或许适合在电影院里品味,但这概率不高。
类一见钟情,用上海话说是痴头怪脑。没理由的喜欢最是恼人,一时冲动?回看我之前写他的影评,如果他本人看到大概会晕倒。我不能把握住他的思想,更像一直在说我的想法。他是这么陌生。他写到《柏林苍穹下》的初步构思,原来是这么简单,仅仅问一句:人怎么生活?起先的构思都是来自画作,一些脑海中浮现的景象,从模糊到清晰,从无法描述到拍成电影,一些概念的表象化,天使,柏林,柏林人。他打电话给彼得·福克时甚至仅仅因为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还没来得及把这个角色加到剧本里去。文德斯的构思方法和我很像,我们都是脑中先想到一幅很吸引自己的画面,然后再冒出来相关画面,可能突然画就是动态的了,人物一个简单的活动,开始有了故事;或者突然冒出一个空泛的主题,然后发生了些事……之后再想着怎么去表达。在想着怎么表达和真的表达的过程中画面还在不断发生变化,一直到没有新的景象出现才算叙述完毕。不由想到他原来想做画家,他认为自己应该写的什么、画点什么,但最终去拍了很多东西。
重视觉的人可能有这样一些表现,比如初次见到的人的脸也会记住,多久也不忘,但是老同学隔一年半载不见就会叫不上名字。比如回忆里都是画面,声音是后来配上去的,原来都是默片。比如睡觉前眼前是一幕幕的回放,放电影一样。即便看完一本小说最先想到的还是一幕幕主观的景象,发生了什么事要从画中去回忆,主人公的名字,名言佳句早不知哪儿去了。另一类人就能一直记得你的名字,一直记得好词佳句,一直背得出诗句而不是单单想像得出景象企图用迂回的方式来表达。
我喜欢文德斯这个人。幽默有创造力。涉猎广泛,并将这些都融入到他的电影里。一边说着自己脑中想到的主意(甚至有时候都没有故事),属于边拍边改,半夜疯狂写白天疯狂拍那种;一边也拍小说改编的剧本,有时亲自上阵改编。文德斯没有保留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身为外科医生的儿子却弃医从影。也从不考虑听这么多摇滚乐是不是浪费青春。他在不停地学习,往往愉快地要命。在他早期评论中谈到的电影我只有极个别听说过,反而是他提到的摇滚乐队听说过的多些,有些如雷贯耳多年。无论哪样,其中的乐趣评论的人自己心里最清楚,而乐完了写下来又是更大的乐趣。用他的话来说有时候回忆起来记忆都十分模糊了,唯独记得自己的那些文字,文字反而最清晰不过。我在这边敲来敲去同样没有别他原因。现在的评论是太多不是太少,不差我一个人的观点,我的独创观点也仅仅是我的观点,即便是最靠近真理的也不过是靠近而已。根本原因也就是为了再体会一遍乐趣,再多记得一点自己干过的事,喜欢上了做笔记。有趣的是他提到过的画家比作家还少。不难理解他怎么成为了导演,制片,摄影家,作家,而不是画家。他反复忧心的是电影的前途,真是导演本色。
我不知道为什么热爱他,不知道日后回忆起来会不会觉得自己有点傻乎乎。在他的电影作品里,在他的摄影作品里,在这些散乱的笔记中他的态度和想法时常闪着光。有时候简简单单几句就把复杂的事说明了了,有时候按他的想法主观地看电影听音乐,仅仅是看、是听,大不了赞美一句,而没有任何废话。我认为总是对一个人的观点表示完全赞同是无能的表现。但就是有这样的人让你主动赞同他们。比如在美国居住七年后他是这么说的:“卡夫卡小说Amerika的原来名字是:《失落之物》,再也没有更好的最后字眼来形容美国梦:失落。”(即卡夫卡长篇小说《美国》,也译《失落的人》)我又完全同意。他对德国不满,想着去美国,但最终发现家在德国。年轻时候的他喜欢那种在路上的感觉,认为最恐怖的是再也回不了家,没家可以回。年轻的时候为了拍片走遍德国,造访大大小小的乡村电影院,在公路上开来开去,找到一切机会放心爱的音乐。大概同样受美国影响的缘故,(不过不同时期的美国文化)我认为这真是些非常美妙的事!他即便现在也没有放弃过他那些出发点简单的林林种种的想法和思想,没有停止过体会拍片的快感。这又是需要去努力学习努力做到的。
1945年8月14日上午8:10,文德斯来到我们身边。最后再一次向这位父辈级的人物致以最真诚的祝福。